“来，小眼睛看哪里？拿出语文书准备早读。”沈逸澜拍拍讲台，教室里喧闹之声被压下去了些。“沈老师，他拿我橡皮不还给我。”第三排的小姑娘举起手，嘴巴翘得老高。第一排的小个子男孩在桌肚里翻找了好一阵子，颗粒无收，屁颠屁颠地走过来跟沈逸澜说：“沈老师，我今天忘带语文书了。”

摆平橡皮风波后致电家长把语文书送到门卫处，沈逸澜看见语文老师婀娜的身影出现在走廊，仿佛救星降世，向同事点头致意后回了办公室。陈老师刚把包放到工位上：“小沈现在做班主任辛苦的，每天要早来半小时呢。”后面幽幽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逸澜，我今天下车的时候正好看见你了，可惜没来得及和你打招呼。”陈老师无奈地向沈逸澜做口型：“谁问她了？”

沈逸澜朝朱悦霭笑笑：“是吗？这么巧。我没留意后面。”朱悦霭娉婷地走过来，把柔顺的长发搂到脖子的一边，手指有意无意地缠绕着发丝，咬唇道：“我最近也是没办法，每天只能早来。下车的时候碰到柳主任，她说我不是班主任还每天到那么早，要一些新班主任向我学习。”

见沈逸澜不搭腔，朱悦霭继续卷着垂下的发梢，“我男朋友非要在早上送我来，我说你家住得离公司远，本来通勤时间就长，现在为了接送我，起得更早，睡眠不足久了是要出大问题的，我说他他也不听。”

“我们学校前面那座大桥早高峰老堵车。”有别的老师正好说起，朱悦霭听见后仿佛想到了什么，“我男朋友的记性特别好，真的，我都惊讶，来我们学校的路他跟着导航开一次就能记住，第二次送我来的时候还学会抄近路了。”沈逸澜特别想请她快点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省得在耳边喋喋不休，活像一只采到花蜜后得意地“嗡嗡”绕圈飞的大蜜蜂。

“你也是不容易，”姜璇舀了一勺黄瓜鸡蛋汤，“我真庆幸朱悦霭不是数学老师，否则我迟早要发疯。”沈逸澜用筷子拌了下菜饭，漫不经心地挑出几块腊肠，“慢慢也就习惯了。”

朱悦霭除了热衷于高调炫耀她的感情生活，在工作上自始至终秉持着大活推脱小活偷懒的处事原则，平白无故给沈逸澜增添了不少锻炼的机会。说起来，要不是她一年前辩称自己声带结节复发，沈逸澜也不会那么轻松地获得全市美术公开课的校内推免名额，如今自己工作履历上 “浮山市小学美术教育先进示范课一等奖” 的光彩一笔真离不开朱悦霭的推波助澜。

也算是因祸得福吧！沈逸澜慢慢咀嚼，感受腊肠在味蕾间绽放的美妙滋味，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消灭了一大半菜饭，微微抬眼看向对面的餐盘，这盘餐食的主人似乎胃口不佳，米粒依旧堆得满满当当。

“今天胃不舒服吗？”沈逸澜对好友的身体健康很是关切，“怎么饭都没动几口？”姜璇眉眼间流露出些许疲意：“唉，最近天太热了，一直没什么胃口。”沈逸澜正想说要不要喝一点藿香正气水消消暑，手机的振动透过食堂饭桌传至手臂，酥酥痒痒的。

S.S：姐姐，老师说九月三十号下午三点开家长会。

S.S：我们班在敏学楼二楼，楼梯口左转第一间，八（五）班。

沈逸澜：好的，我知道了。中午吃过饭了吗？

S.S：刚吃完，王姨准备的，马上我早点回学校先自习起来。

沈逸澜：不用这么赶，睡一会午觉再去，下午上课更有精神，脑子也能转快点。

姜璇好奇地凑过来，沈逸澜索性把聊天界面展示给她，她一目十行地读完，啧啧称奇：“沈随长大了啊，没以前这么讨人厌了。你现在是表姐为母，包揽家长的职责。”“不然还能怎么办呢？”沈逸澜无奈摊手，“他生下来就没见过他爸，他妈妈中风以后根本没有自理能力，我又不是铁石心肠，难道真要我眼睁睁看着人家小孩自生自灭吗？”

感应到姜璇投来的钦佩目光，沈逸澜伸出手掌比了个“停”，“别把我想象成圣母，□□那些年对我造成的心理损伤是不可弥补的，但她好歹供我读完了高中。”她心有余悸地抚摸胸口，“当时我真的很害怕，担心□□逼迫我辍学打工补贴家用。”

“你啊你”姜璇点了点她的脑门，沈逸澜旋而眼里闪出狡黠的神采，宛如山林间灵狐逃脱陷阱后的得意回眸，她缓缓道：“就算她当时真的这么做，我也不会傻傻束手就擒的，向老师反映之后申请贫困生助学金。天无绝人之路，学总是能上的。”

“是啊，当时沈随和我们说，觉得自己前景灰暗，我们几个老师也是这样安慰他，只要继续上学，一切皆有希望。”教师办公室里，中年男老师打开杯盖抿了口茶水，把成绩单往沈逸澜面前推，手指沿着沈随的名字水平向后划，眯起眼睛重新审视一遍各科分数后，有七八成把握似的对正襟危坐的沈逸澜说：“你看这孩子的分数，其实还是可以的，不偏科，总体来讲是比较全面发展的，他如果能保持这个势头，上普高，问题不大。”

沈逸澜偏过头凝视几秒纸张上的一串数字，对那老师绽放出一个感激的微笑，语气诚恳：“有老师您这么一句话，我们做家长的就放心了。沈随平时还得劳烦您多关照，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您马上通知我就是。”老师也是眯眯笑，露出一口泛黄不齐的牙：“和你这个年轻人交流，比跟那些孩子的父母谈话省心多了。”

办公室门甫一打开，沈逸澜眼角的余光扫到一个矫健灵活的身影正匆忙逃窜。她快步追上去，果然捕捉到一角蓝白相间的校服消失在拐角处，她好气又好笑，大跨步上前揪住男孩的衣领，在手里攥得生紧，“往哪跑？”

被逮住的男孩紧闭着双眼，皱着鼻子，五官因为心虚而纷纷蜷缩，嘴里讨饶：“姐，我错了，刚才我不该偷听的。”沈逸澜冷哼一声，慢慢松开手，细致地抚平褶皱，帮沈随立起领子。沈随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映入眼帘的是姐姐低垂的眼帘，浓密的睫毛忽上忽下，比翻飞的蝴蝶更撩人心弦。

沈逸澜退后几步，满意地打量自己整理衣装的结果，宽厚地拍拍沈随的肩膀：“男孩子要注意仪容仪表，平时你的个人卫生习惯还好吧，不要过得那么邋遢，衣服一定要每天都洗！”沈随调皮吐舌：“姐，你真是唠叨啊！”

沈逸澜捶打一下他的后背，发觉这个小堂弟正以惊人的速度茁壮成长，背部变得宽阔，侧影也更显挺拔，带有一种吾家少年初长成的自豪感，她笑声清脆：“走吧，该你请客了。”

杏园小饭馆位于美食云集的商业街，以本帮菜为主要卖点，价格公道，份量管饱，店主一家和气生财，因此回头客居多。许久没光顾，但推门进去，仍旧是熟悉的木头桌椅，连墙上悬挂的图画都未曾变过，和几年前一样亲切。

沈逸澜中学时期是这家店的忠实粉丝，带着不少朋友来吃过，杨凌凌经她推荐后和男友阮致旭至少来这儿吃过五次饭，每次都拍了照给沈逸澜看，美其名曰这就是她想要的烟火气。江琦帆也被沈逸澜带来品鉴过好几次，反应都很平淡，看起来这种家常菜馆并不是他的心头好。

沈逸澜把满满一勺木屑炒蛋送进沈随的碗里，看着男孩狼吞虎咽大口扒饭，她出言提醒：“别光顾着吃饭，菜也多吃点。”

沈随这次开学测验的成绩，与初一下学期的期末考试相比，有些许退步。作为一个从学生时代一步步走过来的人，沈逸澜深知不可过度关注名次，适当的排名波动是正常合理的。但心里终究难以风平浪静，老师许诺的一句普高其实并未满足她的期许。她暗地里盼望着沈随能被重点高中录取，这样上本科的几率更大。

“姐，你……不动筷子呢，次饭时候嗯不要想心事了。”沈随嘴里塞满了菜，说起话来含糊不清。沈逸澜收回思绪，看着沈随笑了笑。这个家伙，平时在微信上是一副毕恭毕敬的礼貌样，等到见了面，就原形毕露，调皮的性子一点没变。

新上了碗肉圆汤，沈随转身招呼服务员多拿两个碗来。回过身子却变了神色，把脸贴近桌面仿佛要传递什么秘密情报，低声絮语：“姐，有个男的，隔了几张桌子，好像一直在看你。”沈逸澜觉得他太过敏感，半信半疑：“真的假的？说不定是你看错了。”话音刚落，沈随闪电般地侧头看了一眼，又迅疾收回视线，神情焦灼：“不会错的，我确认过了，他一直在盯着你看。”

沈逸澜心里的疑虑加重了几分，她压低嗓子询问：“大致什么方位？”沈随悄悄用手指给她指明方向。为避免打草惊蛇，沈逸澜装作不经意地站起身来整理裙摆，目光循着那方向望去，只瞧见一根承重柱，只好一头雾水地坐下来，朝沈随摊开手：“看不见。”

“哎呀！”沈随着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立刻领着她去指认对方，沈逸澜见状只能先安抚堂弟的情绪，沉声道：“可能是熟人，没事，你先吃，吃完之后你先回去吧。”沈随仍不放心，一直到扫荡干净菜肴还在那左顾右盼，沈逸澜在前门口和他道了别，目送他恋恋不舍地走向公交车站，才心神不宁地从后门返回店内，蹑手蹑脚地绕到柱子的斜后方。

夏秋之交，天气温和怡人，既无恼人的暑热，又少阴沉的秋雨，男人一袭休闲打扮，宽松的蓝色外衫内衬一件深色短袖，松弛感的背后暗藏几分游刃有余的轻熟，外衣虽然松垮却不觉萎靡，成年男人宽阔的背部恰到好处地填补衣服每一处残留的空余，撑起外衫后仍具些许清逸之感。男人似乎在极具耐心地等候着什么，白色工装裤下颀长的双腿随意地交叉搭在一起，灯光洒在他脸庞一侧，将鼻梁隆起的峰度和突出的喉结连成流畅线条上高出的两点。

沈逸澜走近几步，男人听见脚步声，神态自若地侧身，唇边扬起的弧度恰到好处，高一分显得轻浮，低一些增生疏离。面前女人的窈窕身姿映在他瞳膜里，缓缓漾成满目的柔情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