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呼”的风声瞬间把沈朝歌和门口的两个人隔绝开。方千树和宋蓝山相对而立，突然有一种久违的尴尬在两人之间蔓延，方千树忙拿出合同递给宋蓝山。
“签字笔在书房，跟我进来吧。”
“哦。”方千树不得不换上拖鞋，跟在宋蓝山身后进了书房。
宋蓝山在桌边坐好，低着头，仔细浏览合同中的每个条款，他的嘴唇一翕一张，将合同中的文字默读出来。这是他无意识的习惯，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可能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方千树安静地站在对面，透过他刘海的末梢，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注视他翕动着的嘴唇。如此这般专注的凝视，早已不知有过多少次，甚至于，这种凝视也成了一种习惯。同样的，他自己也不知道。
但此时再这样看着他，方千树却感到心慌不已，好像自己在觊觎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他的双脚踩在软绵绵的拖鞋上，一颗心像在蹦床上跳上跳下，没个安稳的落处。
签完了字，宋蓝山又问了问公司里的事，然后说接下来要休息几天，交代方千树有事打电话，或者多向苏总和杨总请教。方千树一一答应了，想了想，又说道：“宋总对不起，要是我昨晚能重视您胃痛的情况，及时送您去医院，也不至于变得这么严重。”
“好了，这怎么能怪你呢？我本来胃就不好，昨晚我也以为就是普通的胃疼，自己也没太当回事。再说，就算早一两个小时发现也不会改变什么。”
“真的不需要住院吗？”
“真不用，没你想得那么严重，只是还得去医院打两次点滴，剩下的就是吃药了。”
“这种病七分靠养，就算这次好了，平时吃饭也一定要注意。硬的、辣的，冰的都不能吃，”方千树像医生一样苦口婆心地嘱咐：“更不能喝酒。”
“好，我知道了。”宋蓝山微笑着一一答应。
不知道什么时候，客厅里吹风机的声音已经停了，方千树觉得不方便和宋蓝山在书房待得太久，边往外走边对宋蓝山说道：“那您好好休息，我先回公司了，还要尽快把合同寄出去呢，别给耽误了。”
“寄合同着什么急，留下吃了午饭再走，一会儿饭就到了。”
方千树以为宋蓝山订了外卖，又担起心来，还真当自己的胃是铁打的吗？“您能吃外卖吗？这些天吃东西一定要特别注意。”
“我上午打的点滴里有葡糖糖，医生说我不需要吃午饭，今天晚上才可以喝一些粥。” 他们走到客厅，宋蓝山朝沙发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一会儿你和沈朝歌一起吃，他昨天半夜被我打电话叫醒，到现在还没吃过饭呢。”
方千树转头看过去，那男孩吹完头发，已经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睡着了，用完的吹风机插头也没拔，甚至已经被他的胳膊挤到了地上。
原来他叫沈朝歌。
“从来都是这么没心没肺的。”宋蓝山对他豪放的睡姿进行了点评，听不出什么情绪。
这时候门铃声响起，大概是外卖到了。宋蓝山过去开门，方千树真的不想留下来跟他们两个一起吃饭，也走到玄关准备换鞋离开，推辞的话都想好了，却见宋蓝山开门后向后退了几步，让外面的人进了门。来人个子很高，穿一身舒适简约的休闲装，虽然手里拿着两个打包袋，却不像个外卖骑手。
“朝歌呢？”那人伸手把袋子递给宋蓝山，开口先问沈朝歌，见方千树在旁边立着，便冲他点头致意。
方千树点头回应了他，一时不知什么状况，也不便打断别人谈话，也就暂且没说出要离开的话。
“躺沙发上睡着了。” 宋蓝山接过东西，接着给两个人做介绍：“这是我大学同班同学，也是我的好朋友，乔岷；这是我助理，方千树。”
“你好，经常听蓝山提起你。”乔岷主动伸出手和方千树握手。
“……哦，你好。”方千树忙伸手回应，他不知道乔岷这句话是公式化的客套，还是事实就是如此。下意识的扭头去看宋蓝山，宋蓝山对他轻轻一笑，对乔岷的话不置可否。
乔岷自顾自地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拖鞋往地上一扔，换上鞋就往客厅走，看到沈朝歌睡在沙发上的样子丝毫不感到奇怪，倒先对宋蓝山表示不满：“空调正对着他吹，你也不知道给他盖个毯子。”
“刚要盖，你就来了。”宋蓝山回答得不紧不慢。
乔岷蹲下身，低头端详着沈朝歌的脸轻轻地笑了笑，然后慢慢拍着他的手臂叫他的名字：“朝歌，醒醒，起来吃了饭再睡。”
沈朝歌现在睡得正沉，方千树很担心以乔岷这种轻柔的叫法，恐怕很难把他叫醒。谁知沈朝歌却翻了个身，睁开迷蒙的双眼，见乔岷蹲在面前，便冲他展颜一笑，露出一颗小巧的虎牙，慵懒地叫了一声：“哥，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困坏了吧。”乔岷的手顺着沈朝歌的颅顶慢慢向后抚平他翘起的头发，又滑到他的脖颈处轻轻地揉捏。
“是啊，好困啊。”短暂的睡眠并没有帮沈朝歌恢复精力，反倒勾出他更强烈的倦意，一见到乔岷只想贴上去，他伸出双臂搂住乔岷的腰，闭着眼睛黏黏糊糊地央告：“不想吃饭，你先陪我躺一会儿呗。”
“睡迷糊了？”乔岷轻笑着捏了捏沈朝歌的脸，搂着他的肩膀扶他坐起来，然后捏住他的下巴托起他摇摇欲坠的脑袋说道：“睁眼看看这是在哪儿。”
沈朝歌眼睛仅仅睁开一秒，又没骨头似的往乔岷怀里蹭了蹭，把脑袋歪在他肩膀上醒盹。
乔岷帮他整理蹭得皱巴巴的睡衣，同时低头贴在他耳边问道：“怎么穿着睡衣就跑上来了？”
沈朝歌虽然依旧犯困，但还很清醒，当着方千树的面，总不能跟乔岷说他是因为听说宋蓝山的小助理要来，特意跑过来一睹真容的吧，“……洗完澡发现家里的吹风机坏了，来老宋家借吹风机。”
“嗯，让我闻闻是不是咱们家的洗发水的味道。”乔岷一手把沈朝歌搂在怀里，一手按着他的后脑勺把他的头发贴到自己鼻子上，好像真的是要验证一下沈朝歌用的是什么洗发水。
什么意思！沈朝歌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了，顺着乔岷搂着他的力道又往前拱了拱，“好啊，给你闻，给你闻……”然后趁乔岷不备用力在他腰上拧了一把，疼得乔岷“嗷”地一嗓子叫出声来，“跟你开玩笑呢，你还……啊！”话还没说完，腿上又挨了一下。
“你个老男人，我看你还敢不敢胡说八道。”沈朝歌依旧不依不饶，双手揪着乔岷的脸让他道了歉才算罢休。
方千树想走没走成，被宋蓝山拉到厨房去取餐具，他端着几个碗刚一出厨房门，正好看见他们俩人旁若无人的嬉闹。方千树周围不是没有喜欢同性的朋友，但也是第一次见两个男人之间如此亲昵，顿时红了脸，转头又躲进厨房里。
他叫他哥，原来竟是这种哥哥！
宋蓝山正在水池边洗水果，见方千树手里的碗都没放下就转身回来，便问他怎么了。
方千树这才发现自己误会了宋蓝山和沈朝歌的关系，此时再看宋蓝山，便觉得心里有一些愧疚。至于刚才这一场误会在他心里翻起了怎样的波涛，勾起了怎样的心绪，一时半刻间也无从思考，他只觉得心里像有颗种子轻轻地破了壳，再面对宋蓝山的时候，不自觉地就会感到亲近。
因此他也不回答宋蓝山的问题，只把手里的餐具放下来，挨到他身边，支支吾吾地说要帮他洗水果。
离得近了，宋蓝山便看到了他桃花一般的面颊，一下就明白过来他在为什么事脸红。对于那两个人的胡闹，宋蓝山早已习以为常，但方千树不一定适应，于是他便凑到方千树近前说道：“他俩都没觉得不好意思，你不好意思什么？怎么脸皮这么薄？”不像是安慰，更像是调侃。
说完话又用眼睛一寸一寸地描摹方千树的脸，把气息轻轻吐在他耳边：“以前没见过他们这样的？”
“没……没见过。” 方千树被他挤在操作台的拐角处，想躲都没处躲，脸上更是烧起火来。
这么诚实，好可爱！
几个一直以来都令人忧心的问题就在嘴边，现在似乎是个难得的机会，“没喜欢过男生？”
“……没有。”方千树摇头。
宋蓝山心里一沉，但他莫名觉得自己并不是毫无希望，便继续问下去：“也没有男生追求过你？”
“……这个，倒是有过……”
“哦？你没答应他们？”
“没有，我只交过一个女朋友。”
“为什么？”
“为什么只交过一个女朋友？”
“为什么没答应那些男生的追求？”宋蓝山平时并不是个喜欢聊八卦的人。况且，即使现代人的观念再开放，对这个问题的穷追不舍也是一种冒犯，方千树可以拒绝回答的。
但在今天这样的场合中，在现在这样的氛围下，宋蓝山的刨根问底似乎也合乎些情理，或者是方千树愿意给他这样唐突的问题找个不论是什么的理由，又或者这个话题下隐藏着某些情感让方千树的内心感到一丝雀跃。
他闷头想了一会儿，手里的桃子被他拿着搓了半天，连皮都快被搓掉了，就在宋蓝山以为他生气了，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才缓缓说道：“还能是为什么，不喜欢他们呗。”
闻听此言，宋蓝山心里顿时七上八下。大学上逻辑课的时候，他学的很认真，他清楚的记得，进行逻辑推理之前，要先明确语义，那么这里的“他们”是指曾经追求过他的那几个男生，还是指男人这种性别？
这个定义的准确性对他太重要了，以至于话到嘴边，他反而不敢再追问下去。
宋蓝山是不缺少勇气的，他不害怕竞争的激烈，不害怕成功的渺茫，但他害怕自己连参赛资格都没有。
他闭上眼睛踌躇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把要问的话咽回肚子里，只顺着方千树的话说道：“对，喜欢是前提。”
方千树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只知道宋蓝山这句话标志着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他瞬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果然，宋蓝山终于把洗了无数遍的圣女果从水里捞出来装盘，端出厨房，放到餐桌上，并对客厅里的那两个人说：“腻歪够了就过来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