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下了一场雨，今晨天空一碧如洗，草木还缀着雨露。

阿依娜的马车停在驿亭边，即将启程。

“王女您在等什么？”侍女望向微微阖目的阿依娜，她看似阖目，实则依旧能感知到外界。

阿依娜睁开眼眸，“我在等一个人。”一场比试决定不了什么，反而让她更欣赏这个小娘子，比试过后，她方才知晓云皎的名字。

二人谈话间，外间传来马蹄声，侍女下车查看，便看见了云皎与随行的窈娘。

阿依娜像是感知到了般，“将人请进来。”侍女没办法违背阿依娜的命令，只得让二人上了马车。

“我就知道你会来。”阿依娜眸中迸射出光彩，笑起来如同草原上最狡黠的小兽。

云皎却只是问道：“阿依娜，你要走了？”尽管相识不过几日，她却已将阿依娜当成了朋友。

“是啊。”阿依娜承认了，“这次出来本就是为了见识千秋节，千秋节一过我就要回去了，你很有趣，愿不愿意跟我去回鹘？”

阿依娜的眼睛如此灵动，或许会让人误以为她眼中住着星星。

云皎轻轻摇了摇头，“不。”这就算是拒绝，她只是道：“我以后会去边塞的，阿依娜，我们总有再见面的一天。”

“好，我会记得你的承诺。”阿依娜点了点头，然后她又用额角抵了抵云皎的额头，这是回鹘独特的承诺方式。

云皎与窈娘走下马车，赶车人得了命令，挥了挥手中的鞭子，马儿立时便奔跑起来。

“郡主，回去罢。”看见云皎望着马车远去，窈娘劝她道。

云皎也似是终于回过神来，“走罢。”她已在祖母面前露了脸，如今需要做的，也只是让祖母觉得她是一柄足够好用的刀罢了。

*

或许是连日来未曾休息，柳氏眉眼间有着挥之不去的疲惫，青鸾端来参茶，口中忍不住劝道：“太子妃，还是先歇息罢。”

柳氏摇了摇头，“阿祉的病如今还在反复，让我如何能安寝？”二人正说着话，守在外间的侍女前来禀报道：“太子妃，郡主来了。”

柳氏揉了揉太阳穴，语气也带着些疲惫，“让她进来罢。”她已听说了千秋节那日的事情，不知为何，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自己对这个女儿越发捉摸不透了。

侍女掀开帘子，云皎方才进来，柳氏强打起精神，“四娘，你来了。”

“给阿娘请安。”云皎依旧如往日般恭顺，她自然也看见了柳氏眉眼间的疲惫，续又关切道：“阿娘这是怎么了？”

柳氏并不想让她担忧，便解释道：“无事，只是这几日未曾休息好罢了。”

云皎却并未被柳氏这番说辞糊弄过去，“阿娘是因为阿弟的事情罢，听说阿弟这一阵子的病总是反复。”

这番话倒让柳氏一怔，她打量着云皎，她的身形已长高了，眸子有一点像李鹤，面庞又似她。

“是。”柳氏说这话时，心中总带着一点愧疚，云皎小时候是极听话的，她便也没费什么心力，只是如今有了云祉，她总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忽略了这个让人省心的女儿似的。

云皎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这样啊，阿娘也应该注意着点自己的身子，何况还有乳母看顾着阿弟呢。”话中尽是在为柳氏考虑，于是柳氏这愧疚更深了些。

不想再说这件事，她转了话题，“四娘，千秋节那日的事情我已听说了，过刚易折，还是别太过露锋芒。”

云皎只是不动声色般听着，她知晓柳氏与李鹤从前吃过亏，于是如今亦是一副小心驶得万年船的态度，毕竟变数太多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我知晓了。”柳氏说完，云皎方才接了一句，她说这话时垂着头，教人看不清楚表情。

“不过，阿娘我不想再走阿姊的老路了。”她说这话时，语气平淡，心却十分疼痛。

“不，不会的，你阿耶他……”这话柳氏自己说来也有几分不确定，云临与云绮的事情，她与李鹤何尝不是肝肠寸断？

只是伤心并没有什么用，活着的人总还要把日子过下去。

“我知道了，去做你想做的事情罢，只是四娘你要记住，自己才是最要紧的。”柳氏阖上眼，语气中满是疲惫。

“是。”云皎回道，有些事情有了柳氏的默许，的确会方便行事些。

走出柳氏的院子时，云皎方才松弛了些，她其实有些利用了柳氏的愧疚，但这么多年的感情也不是假的，若是以往的她内心恐怕会有些过不去这道坎，可如今不是心软的时候，她所拥有的东西很少，所以她必须紧紧抓住。

片刻后，她又是那个从容的郡主了，窈娘立在院门前，看上去等候已久。从前云皎还小时，总喜欢扑在她怀中撒娇，如今却不会了。

但这次云皎却一反常态抱着她，窈娘的怀抱一如既往温暖，她只得用手轻抚着云皎的后背，温柔道：“郡主这是怎么了？”

“窈娘，我今日利用了阿娘，若是从前，我心中必定会惴惴不安。”云皎的声音有点闷，她并未接着说下去，窈娘却已然懂了她的意思。

窈娘替她理了理鬓发，方才宽慰道：“郡主，不必为此烦恼，若是你想完成你对长平郡主的许诺，这些都不要紧。”

云皎望着她垂下的眼帘，或许她真正想说的是，连自己也不要紧。

“我幼时便听过一句话，君子论迹不论心。”窈娘接着道。

云皎明白了，于是她脱离了窈娘的怀抱，口中喃喃道：“论迹不论心……”

*

又是一年秋祢，或许是圣人来了兴致，今岁她亲自加入狩猎，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前往行宫外的围场。

往年总是推说不去的李持盈也一反常态，换上了胡服与护膝。

李持盈望向一旁与自己并马而行的云皎，上次千秋节，她在楼上亦是看见了自己这位表妹与回鹘王女的比试，心中暗惊，云皎竟然还有这般模样。

云皎原来在欣赏一旁的景色，却听见李持盈开口道：“表妹。”

云皎转过头来看她，她自然知道自己这位表姐满腹心计，不过好在如今她的心计也不会用在她身上，毕竟在她看来自己或许是个可拉拢之人。

于是她含笑应道：“表姐可是有事？”

李持盈便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往日并未参加过秋祢，也不知道有何规矩，表妹能否教一教我？”

“原来是为着这事。”云皎眸中蕴着笑意，“既然如此，到时表姐与我同路便是。”

李持盈亦是笑了笑，“好。”

云皎自然知晓她心中谋算，却也不揭穿，等到了围场，仆从们开始安置住所，围猎便开始了。

云皎与李持盈骑马穿行林间，林中偶尔跑过野兔与雉鸡，不过云皎却没兴致猎这些小物，便全让给了李持盈。

李持盈则有些兴奋，自己的箭矢命中野兔时，她感受到胸中那颗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二人穿过树林，方才发现负责狩猎的白色苍鹰盘旋在上空，为人所能豢养的苍鹰极少见。

李持盈望着天上的苍鹰道：“说起来，我还未曾见过羽毛这样白的苍鹰。”

云皎若有所思，“恐怕圣人就在不远处。”

“要不表妹我们还是去别处罢。”李持盈提议道。

云皎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二人正欲离开，却被一声极尖锐的叫声打断，“有刺客！护驾！”

李持盈心中一惊，她自幼养尊处优惯了，未曾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心中只有止不住的慌乱。

云皎见状只得安抚她，“表姐不必害怕，圣人身边侍从不少，何况这行宫附近都有禁军把守，如今最要紧的便是把消息递出去，如今敌暗我明，刺客肯定不止一个。”

李持盈自然知道云皎说得有一番道理，只是她也有些犹豫，若是自己与云皎去找禁军的路上也遇上刺客该怎么办？

却见云皎将弓箭背在身上，“表姐，走罢。”

李持盈犹豫片刻，还是跟了上去，毕竟她如今还要依靠云皎，若是什么也不做，恐怕在场之人都会倒霉。

二人策马一路往行宫奔去，只是原本还晴朗的天空，渐渐阴云密布起来，不多时，雨势渐渐大了起来，林间的路泥泞难行。

云皎只得与李持盈暂时找了个山洞躲雨，山洞内黑黢黢的，李持盈的衣衫又被打湿了，或许是心中的恐惧被放大了，云皎方才发现她正捂着脸低泣，毕竟再怎么富有心计，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娘子，云皎心中便忍不住叹气。

她学着往日窈娘安抚自己般，抚着李持盈的后背，李持盈先是被这温热的触感吓了一跳，然后方才看见了云皎有些关切的面容。

“我没事。”李持盈擦了擦眼泪，“等雨停了，我们就走罢。”

云皎点了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