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可能。

这个诡异念头在心中破土而出的瞬间，殷云衡立即否定了它。

虽并未尝过情爱的滋味，但他知道，爱一个人就应当全心全意为对方着想，始终把对方的安危放在首位，如同他爹娘一般。

而非像他这样，听到男人要与他共死，心中竟全然是愉悦与欣喜。

方才心间那股奇怪的情绪，殷云衡将它归结于，因心神震颤而产生的错觉。

绝不可能是心动。

“阿衡，你愣在那里作甚？”

男人声音淌过殷云衡耳畔，如碎玉落盘，溪水泠泠，透着沁人心田的清冽凉意。

殷云衡抬眸，隔着夏日飞舞的金色尘粒，与男人对望。

阳光穿过窗棂，弥漫在男人双眸间，瞳仁透出浅淡的光，远远瞧去宛如两丸黑玉髓。捕捉到殷云衡的目光，那对乌黑眼珠漾出笑意，沿着眼波流向眼尾，锐利凤眸变得柔和如水。

奇怪，心怎的又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殷云衡慢吞吞地抬起脚，朝那两人的方向走去。

两人站在窗边，沐浴在金光里，殷云衡的眸光不自觉地又飘向男人。

男人剑眉凤眼，鼻梁如峰，嘴唇略薄了些，却并非如面相中所说，是那等花心薄幸之人。日光冲散了萦绕在他周身的森森鬼气，为他苍白的脸颊染上几分暖色，衬得他的面容愈发俊逸。

殷云衡后知后觉地想，男人的容貌倒是很好。

只可惜，这并非是他真实的长相。

他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呢？难道他死前真的被毁了容？

“怎么走得这么慢。”男人扬着唇角，自然地牵起他的手，将他拉到何致言身边，“看这个。”

殷云衡视线扫过两人交握的手，转向何致言手上拿的书卷，眼睛粗略看了几行字，他面露惊讶：“说书人的手稿？”

“我刚才翻开看了看，有的故事，是他以自身经历编撰的，这其中或许会有一些幕后之人的记载。”何致言得意洋洋道，“我一下子就翻出来了，厉害吧。”

秦疏雨也从外头走了进来，听见何致言的话，她冷淡道：“师弟，莫要得意忘形。”

何致言耷拉着眉眼：“我知道了，快看看他里面都写了什么。”

众人商议过后，各自拿了一卷文稿翻阅，随后再将其中可疑的部分挑选出来，大家一起探讨。经过查看比对，大致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说书人原是一个穷书生，与一般的读书人不同，他不想着考取功名，而是喜好说书写故事。结识黄家小姐黄瑶双后，两人情投意合，订下结缡之约。黄家自是不愿女儿嫁给这种穷书生，说书人便发誓要考取功名，回来迎娶黄小姐。岂料，他前脚刚走，后脚黄家就为黄小姐定了婚事，是给城里一位富商做续弦。

说书人听闻此事，当即快马加鞭赶回去，在成亲前与黄小姐私奔了，两人漂泊许久，最终在镐安县安了家。

一人说书糊口，一人勤俭持家，日子虽清贫，倒也和乐美满。可惜成婚不到一年，黄小姐就病逝了。说书人悲痛欲绝，本想殉情而死，却被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人拦下。

那人说，他也经历过重要之人的离去，他当时没能力救回对方，见说书人与他有着同样的痛苦，便想帮他一把。于是将聚灵灯、无迹石交予他，并告诉说书人复活黄小姐的方法。

说书人书稿中写，那人消失在无人之境。

几人推测一番，一致认同无人之境就是石林。

殷云衡沉思：“看来我们必须要去一趟石林了。”

孟归深道：“现在就去。”

众人都无异议，殷云衡便叫上了小骷髅，一同前往石林。

午时，众人抵达石林。石林周围没有草木，放眼望去，只见奇石林立，嶙峋峥嵘。

进入石林前，殷云衡嘱咐道：“大家小心一点，莫要走散。”

盛夏午时本就是最热的时候，石林里又无绿荫遮挡，尽管几人有法术护身，仍觉十分闷热。只有走到石洞中，方有片刻的凉意。

孟归深舍不得殷云衡受暑气折磨，握住他的手腕，让寒凉之气沿着经络在他体内游走，洗去他身体中的燥热。

殷云衡抿着唇，努力使自己忽略体内那股不属于他的气息。

“你还是很热吗？脸怎么这样红。”微凉手背挨上殷云衡泛红的脸颊，孟归深将一股磅礴寒气送入殷云衡身体，担忧道，“你感觉如何了？”

殷云衡经脉倏然被强大之物侵入，他承受不住，紧紧攥住男人小臂，声音有些不稳：“收回去。”

孟归深立即将气息收回，轻拍着眼前人微微颤抖的背，低问：“好些了吗？”

殷云衡缓了一会儿，站直身体，小声道：“你就像先前那样即可。”

孟归深眼中含笑，嗓音轻柔：“好。”继续用灵力为殷云衡驱散暑气。

几人继续往石林深处前行，一路所见，除了石头还是石头，并未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也没遇到什么怪事，仿佛此处就是一片普通石林。

何致言奇道：“难道它知道我们是修行之人，怕了，所以躲起来不敢出来？”

殷云衡环顾四周，眉头微挑：“或许你说的就是真相。”

话音还未落地，一阵轰隆隆的巨石声骤然响彻行云。只见眼前石柱以闪电般的速度飞快移动，须臾之间，眼前石林就变了模样，跟方才完全不同，难怪那么多人进来后就再也出不去了。

“小心。”殷云衡提醒众人，警惕地观察四周。

离殷云衡最近的一块巨石轻轻挪动了一下，发出一道沉闷的响声。

殷云衡侧过脸，手握近月剑，紧紧盯着那块石头。石头被锋利的眼神瞧着，猛地发动攻击，直冲殷云衡而来。

殷云衡催动剑中灵核，剑意四散。随着他的动作，源源不断的山石灵气被吸入近月剑中，蕴养出更为强大的力量，落在一旁石柱上，留下道道深深凹陷的剑痕。巨石连殷云衡衣角都没摸到，就被剑气劈中，瞬时碎成小块小块的石子，滚落在地。

以己之力，攻己之身，殷云衡对付起这些石头愈发得心应手。

目光转向周围，其他人同样在奋力抵抗巨石。搜寻到男人高大的背影，殷云衡看见几团黑雾自他掌中飞出，横冲直撞奔向石柱。

黑雾一连穿透好几块石柱，才堪堪消散，在这一瞬间，被它们穿透的那些巨石轰然消散，化为齑粉。

殷云衡咋舌，他的力量也太强大了。

孟归深一直分神留意着殷云衡那边，见殷云衡停在原地不动，他踏着满地碎石走过来。手指微抬，他碎掉一个正欲偷袭殷云衡的石柱，问殷云衡：“怎么了？”

“没什么。”殷云衡摇头，继续挥剑斩除石柱。

众人联手，不一会儿石柱就没了一大片。其他石头见势不妙，纷纷逃窜，不敢再跟他们交手。

几人迅速跟上石头的步伐，往它们逃窜之地飞奔而去。

一刻钟后，一个巨坑赫然出现在石林深处。

殷云衡目光下望，一坑泛着冷光的白骨跳入眼中。他心中一沉，这就是那些入了石林后被杀死的人吗？

巨石已逃到最深处，再往前便无路可走了，它们只能纷纷伫立在白骨坑边缘，挤挤挨挨堆成一片石山。

众人飞向白骨坑，站在坑旁，秦疏雨的目光从一坑的白骨上走过，眉眼沉沉：“坑中尸骨横跨百年，百年来，石林一直在杀害误入其间的人。”

她眸光似刃，刺向对面石山：“它们并未生出灵智，是谁让它们活起来的？”

何致言开口：“那个人……它应该还活着，说不定就是他。”

“又是百年前。”殷云衡皱着眉，他微仰起头望向身旁男人，“你有没有觉得这里的气息很熟悉。”

孟归深沉声道：“江白县。”

秦疏雨反应过来：“此处与江白县的祸事皆是同一人所为？”

殷云衡道：“极有可能。”

“那个人到底想做什么？”何致言向来漫不经心的神色变得极为认真，“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这恐怕会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我们得阻止他。”

在场众人脸色都十分沉重。

何致言转头看了看殷云衡：“这些被强行催化为杀器的石头该怎么办？若不解决它们，它们还会继续杀人。”

殷云衡叹息道：“它们沾了血，无法恢复成原本的模样了，只能将它们全部除去。”

“该如何除掉它们？”

殷云衡道：“师父教过我一个阵法，可将阵中之物悉数斩除，只是布阵需费一番功夫，劳烦二位与我一同布阵。”

待三人将阵法布好，已是黄昏时分，山衔落日，余霞成绮。

在残阳落霞的映照下，石柱湮灭为灰尘，在余晖下飞舞四散，落在土中，落在草上，此地再无石林。

众人打道回府，走到半路，不巧下起了雨。

正好周围有一国师庙，几人便去了庙里躲雨。没想到这雨一下就是一整晚，几人只得暂时歇在庙中。这庙地处偏僻，平日鲜少有人来上香，国师塑像上的彩漆都脱落了不少，斑驳陆离，庙里到处都是蜘蛛网。

孟归深勉强找到一处稍微干净的地方，将自己的外袍垫在地面，拉着殷云衡坐下：“你先委屈一晚。”

何致言捂着眼叹道：“一想到今夜要同你们一起睡在此处，我就坐立难安。”

安安静静蹲在一旁的小骷髅突然将自己右手拆下，扔向何致言，那只手精准地给了何致言脑袋一巴掌，又迅速飞了回来，复归原位。

“谁？谁打了我？”何致言抬手揉着自己的头，狐疑的目光从众人面上扫过。

小骷髅的脸向来看不出什么表情，他睁着黑洞洞的眼睛，呆呆地看着何致言。

何致言询问秦疏雨：“师姐，是谁打了我？”

秦疏雨瞥他一眼，没说话。

何致言自言自语道：“奇怪，明明有人打我。”

众人谁也没理会他。

他摸不着头脑，道：“算了，还是先睡觉吧。”随便找了个柱子，坐靠在柱子旁就直接睡下了。

孟归深摸了摸殷云衡发丝，笑道：“累了一日，你也歇息吧。”

殷云衡点了点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缩成一团，睡在孟归深的衣服里，被熟悉的气味包裹着，他的心逐渐安定下来。

伴着一片雨声，众人渐渐睡了过去。

狂风大作，暴雨倾盆，屋内蛛网被风吹得一荡一荡，雨丝自窗边飘入，木窗下方一整片地面被雨浸得湿润。

在黑沉沉的暗夜中，殷云衡忽坐起身来。

他缓缓抽出近月剑。

剑光一闪，他竟刺向了一旁的孟归深。

孟归深察觉到危险，迅速偏过头，一睁眼便看见眼神呆滞的殷云衡。

一击不中，殷云衡目露疯狂，再次狠狠地刺向他。

黑雾弥漫，孟归深倏地出现在殷云衡身后，自背后牢牢抱住殷云衡，急道：“阿衡，你快醒醒！”

殷云衡明显是被什么东西操控了，怎么呼唤也叫不醒。

孟归深万分焦急，心中一横，直接将殷云衡压在一旁，俯首吻上他的唇。

怀中身体一僵，殷云衡脸上出现了几分挣扎的神色，似正在与那物斗争。

孟归深心中一喜，撬开殷云衡的唇，缠上他的舌，按压勾缠，沿着舌尖探向深处，两人唇齿间溢出一片情热。”

“啪——”手中剑滑落在地，殷云衡的眼神逐渐清明。

阿衡陷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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