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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陌归尘掼倒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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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魔界,地下神宫。

主殿内,壁上烛火红而阴冷,摇曳如鬼魅,幽森映照着一方悬空的青铜轮盘。

轮盘纹理是以仙门十四州各派坐落的地点连绕组成的一个特殊符号。

亦称之为阵符。

阵符已经逐点亮起不少,而阵中央的阵眼,那一团透明光球,此刻也在缓慢被填充。

青铜轮盘十步之遥外。

二竹弋淡淡敛神,又难以遏制想起曾经的对话,什么爱恨交织、天生坏种,这师徒俩果然都是一脉相承的口是心非。

刚转身,便收到陌归尘惜字如金的穿音符。

是魔界西北处,有两个部落首领在闹矛盾,起了点纷争,让他出面协调一下。

二竹弋倒没怀疑,毕竟自家那口硬心软的殿下,已被引出魔界,踏上赶赴合欢宗附近小镇的半路,确实无暇分身。

他穿过连片的长明灯,回到魔宫,经过几次洗礼更迭,放眼整个魔宫,几乎都是主上安插进来的眼线。

招来些人交代几句便离开。

*

另一边。

陌归尘师徒二人结伴同行。

路过片湖,几对鸳鸯正在戏水,鸣叫扑腾声传来,陌归尘听得放缓脚步。

当真逍遥快活,难怪书里有云:只羡鸳鸯不羡仙,愿向江湖同展望。

陌归尘停在湖边,轻轻喊了一声:“闻笺。”

而后自言自语憧憬着:“如果没有十年前的种种意外,我们会不会也这般逍遥自在,做一对闯荡江湖的野鸳鸯?”

“野鸳鸯?”师尊扶着他的掌,无端紧了紧力度,声音不重不轻,“为师怎么记得,我们是拜过堂成过亲的。”

陌归尘懒眼瞟瞟身边人。

不知是不满意答案还是不满意什么,一言不发,也不动声色抽手,自顾自往前走。

身后人快步追上来。

师尊从背后搂着他,低下脑袋,往前侧探头,微凉的指尖掂来他下巴,话里含着点淡笑,温言细语:“不开心?好端端的怎么又闹别扭?”

陌归尘闷闷嗤了声。

没理人。

师尊指背捋捋他耳鬓的发丝,理了理问:“脚疼?”

那人温和又纵容,低叹:“真是和小时候无差,才走个两里路就撒娇要师尊背。”

言罢,无可奈何似的,单膝蹲到他身前:“上来吧。”

茫茫天地,寒风乍起,不止地刮向这边,二人身旁的树被吹得枝桠乱颤,怎么也静不下来。

在那阵无以消停的风中,陌归尘仰起头,整个人茫然而空洞,呆愣片刻。

终是乖乖爬上去。

*

合欢宗附近城镇。

老城主早早候在城门,远远瞧见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哪怕对方刻意收敛威压,可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气度,着实非凡。

再定睛细看,竟连样貌也都一等一出挑,他肚子没几分墨水,只能由衷感叹一句:是各有千秋的顶好看。

自打合欢宗被灭门后,附近城镇便接二连三出现各种怪事,起初还有些云游方士能帮忙解决一二,后来呀,只能求助附近仙门,都来过好几批了。

如今,又差点闹出人命。

看见那二人到来,老城主快步迎上来,满是殷切问:“二位仙君是仙门派来的?”

陌归尘没答这话,开门见山问:“城中哪里异常?”

老城主闻言,如释重负舒气,果然是仙门的仙君,就是性子有些冷,思忖间赶忙酝酿腹稿,回话:“是城中空无一人的府邸传出男子的唱戏声。”

陌归尘不假思索道:“从前发生过命案?”

老城主大喜:“仙君料事如神,此地确实曾有命案。”

他拣着重点娓娓道来:“当年,那是个唱戏的大院,后来有位纨绔公子相中这块地儿,逼迫戏班子迁走,好说歹说不管用,后来,这纨绔公子便趁着人家登台,放了把火,戏院的那位男伶也不知是磕傻了脑袋还是怎的,人都跑光了,他还愣是站在戏台上继续唱,活生生被烧成捧灰。

几人说话的功夫,城外又陆陆续续赶来不少仙门弟子。

姗姗来迟的仙门弟子逐渐围向这边,却又止步不敢靠太前,不少人只道这师徒俩竟如此堂而皇之,大摇大摆出现,高调张扬,真是伤风败俗,天理难容啊!

有人扼腕痛惜,堂堂仙尊,怎可与魔为伍呢!

必然是那堕落成魔的孽徒,罔顾一切法度伦理,勾引师父!

简直不要脸!

……

被讨论的当事人还浑然不知,只听老城住格外热情与他套近乎,恭维道:“这位小仙君,旁边这位是您的师兄么?你们师兄弟都是一表人才呀!

“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真是多亏有你们这些仙君,才能保得一方安稳啊!”

这话听得陌归尘想笑。

随后又闻老城主破有些难为道:“只是今日似乎来了不少仙君,府中厢房紧缺,不知你们师兄弟可否挤一挤?”

陌归尘偏头,面向自家师尊,便听那人道:“我们并非师兄弟,此乃小徒。”

老城主呵呵一笑:“敢情竟是师徒,仙君当真年轻有——”

话未完,便又见白衣男子反手握上红衫公子,极其珍重补充:“亦是我意中人。”

老城主瞪圆眼定住:“?”

仙门乃至凡间都从未有哪对师徒堂而皇之相恋的,毕竟那是有违人伦的。

从前,陌归尘以为师尊无意于他,也是万般谨慎,藏着掖着不敢吐露半分心思,后来,便如肉包子打狗追着自家师尊,还是连番遭拒。

哪想如今竟风水轮流转。

师尊就这么牵上他的手,罔顾一切世俗目光,堂堂玄胤仙尊比他这个魔尊还要肆意妄为,当着众仙门弟子的面,离经叛道:“想来厢房紧缺,我们既是师徒,也是道侣,有劳城主安排一间即可。”

围在周遭的人,沉寂片刻,便跟炸开锅似的,窃窃私语,交头接耳,话语中无不是或批判或不齿或惋惜或……等。

“简直荒唐至极!”

“仙尊真是被迷得神魂颠倒,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挑明那层关系,多年清誉,平白毁于在旦夕之间,身败名裂啊!”

“什么清风明月谪仙人,还教化徒弟呢,背地里都厮混到床上了,腌臢哟。”

“什么狗屁仙尊!”

“道貌岸然伪君子!”

话题渐渐偏移:“不过你别说,就大魔头那般绝世容光,那脸,那腰,那腿,搞得我也蠢蠢欲动尝一尝男人的滋味。

“越傲,玩起来越爽!

“尤其是他那个嘴,光是看他一张一合的,我就他大爷……来劲儿!!!”

锦衣男子话刚完,便觉收到两道视线,阴寒、森然,像毒液般黏稠附着,叫人莫名发凉发怵,他打了个寒颤,后怕环顾四周,又并无发现异样。

嘶……

他吓出身冷汗,抽气,抱手瑟缩一下,不愧是闹鬼之地,青天白日也阴森可怖得瘆人。

*

时辰尚早,陌归尘继续向老城主追问几句,心中有底后便在房里歇下。

师尊也没多问。

毕竟是从小带在身边,自然摸透猫的习性,譬如嗜睡。

城主府,庭院。

两名弟子正坐在院中,饶有兴味讨论陌归尘。

锦衣男子拇指摩挲下巴,说得正起兴,口水都收不住时,恰好瞧见师弟惶恐起身行礼:“玄胤仙尊。”

仙尊来了?

他顿时闭嘴,匆忙抹了把额角的冷汗,心虚不已转身,也跟着行礼:“仙尊有礼。”

“嗯。”

来人轻嗯声,神色淡然坐到他们对面,二人受宠若惊,吓得不敢落座,屏住呼吸听差遣。

锦衣男子低垂脑袋,视线恰好落在仙尊双指,但见那人骨节分明的指缠着几圈纯白灵丝。

这倒是叫他们想起,镇上不少老弱病残,听说还有几位姑娘被吓得出惊,二人顺理成章猜想仙尊该是给姑娘们把脉问诊。

二人旋即堆出阿谀奉承的笑,谄媚道:“仙尊真是医者仁心,慈悲为怀,悬壶济世,福泽众生,有您在,甭管什么疑难杂症,不在话下!”

至此,那人才淡淡开口:“尔等方才似乎谈及小徒?”

锦衣男子挠头,臊红了脖子,果然被听到了,要来敲打训斥?他暗叹不妙,一时惶恐不安,心底急团团乱转,却也止不住腹诽,自个儿都和徒弟滚到床上了,其身不正,也不知来他们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

只需州官放火?

不许百姓点灯?

但明面上,还是毫不掩饰地噙出来自同龄人的艳羡目光,猛拍脑门,睁眼说瞎话:“啊……是是是的!

“陌师兄实在风华绝代,我等很难不钦慕。

“当年陌师兄尚在仙门时,我曾在论剑大会目睹过师兄风采,远远一眼,至今难忘,我才选的剑道,当剑修的。

“不求能媲美师兄,只愿日后也能机会与师兄切磋切——

“唔。”

话音戛然而止。

整个院子霎时陷进死寂。

锦衣男子瞠目张唇,不可置信低头,只看到自己喉间割开的血肉外翻,正源源不断喷出鲜血,模糊中,还能瞥到细长的经脉,一下一下跳动,如无声的呐喊,又似微不足道的反抗。

血水滚滚,浸湿大片衣襟。

一段染血灵线,也被其主人丢弃,松散飘落地面。

“师尊。”

院门口,突如其来个人影。

青年一袭红衣出现,银发松软泼落,堪堪遮住清薄的肩,也掩盖走些病气,让人瞧起来没那么脆弱。

陌归尘泛白的五指,单手虚扶门框,跨进院门,面向前方,伸出另一只掌盲摸空气:“师尊,你在吗?”

失明的人,敏锐嗅到丝血腥味:“院子里什么味?”

“怎么出来了?”

面前投来点阴影,师尊已来到他身侧,接住他晾在半空的手,熟稔又自然理上他鬓发,往耳后一撩,哄着他出门,“宰了只鸡,晚些时候给你做荷叶鸡好不好?”

咚隆一声巨响砸地。

“什么声音?”

陌归尘循声回头,只听自家师尊不咸不淡搂着他走出门:“没什么,架子上的东西掉了,再去小憩会儿,晚点叫你。”

“哦。”

他邀功似的莞尔:“不过也挺巧,我刚才也杀掉些腌臜污秽的阴沟老鼠。”

“老鼠?”

师尊轻笑,“在哪?”

院子外,霎时化出第三道身影,是暗中领命铲除异己的魔兵现身,魔兵跪下复命:“回禀尊主,处理完毕,整个魔宫都已大换血,现如今全是咱们的人。”

“嗯。”

陌归尘挥退魔兵,恩赐似的解释一句,“外人只知魔界有十二魔将,其实不然,我一直没对外宣称,还有四大魔兵。”

空气静默一瞬。

师尊:“你的左护法呢?”

陌归尘也笑了笑:“应该还在魔界西北部处理杂事。”

随后,他听到自家师尊淡笑一声,话音轻轻的,语意难辨:“你这一遭出魔界,是调虎离山,声东击西?”

陌归尘昂起头,讨赏似的摸上对方的下颌骨:“多亏师尊从前手把手带我抄兵书。”

“所以,为师是功臣?”

“当然,师尊是大功臣。”

说话时,陌归尘嘴角挂着道淡笑,侧仰头面向自家师尊,只是眼底有些空茫,像是在看人,又不似在看眼前人。

片刻后,才收回眸光:“既然有人要引我到此,我何不将计就计?此番整顿魔宫,肃清余孽,师尊功不可没。”

“幕后之人是谁?”

“咳咳。”

庭外拂来凉风,后背适时披落件披风,陌归尘拢着指,又掩唇咳嗽一下:“谁知呢,许是上任魔尊死灰复燃。”

这么一咳,颈脖无意识紧绷,耳后背那片肌肤便似白玉泼胭脂,雪里透红,配上细密的吻痕,妖冶诡丽极了。

师尊的指背碰来他额头:“染风寒了?”

随后那人摸摸他额角的冷汗,无奈而忧心,浅声喟叹:“好不容易涨这么点修为,一次用光,没有修为撑着经脉,你这身子骨可真是与凡人的药罐子无差。”

话毕,师尊的指端凝出股暖流,钻进肌肤,裹来经脉,调理他纷乱的内息。

陌归尘小小挨向旁人,明明什么也瞧不见,却又似能看到闻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举起手来敲他脑门的画面。

他反手拽上自家师尊袖口,那是个在外人看来极其亲密无间的姿势,实际上陌归尘只是虚虚贴了贴。

“谁让你把徒弟养得那么娇贵,你得负责到底。”

说话间,便是撑着师尊肩膀,踮起脚来,将彼此拉到一个能平视的距离。

他像贪杯的酒客,逢场作戏挑起对方下颌,吐气如兰:“我还挺想尝尝当昏君的滋味,不知爱妃赏不赏脸?”

那人道:“仔细难受。”

陌归尘松开手指,破有些遗憾嗳气,又转而明朗道:“忽然想起,前日魔界长老南巡寻得批江南美男,听说很会伺候人,也不知进贡——”话音戛然而止。

脚下猛然一阵腾空。

……

陌归尘重新落地时,已是月上枝头,他边掀开被子边掐诀巩固修为,随着元阳的吸收,修为也越发渐长。

修为些许恢复,那些凡胎肉骨才会落下的病痛也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青年指尖抚过腕骨,抹去几道残留在肌肤的痕迹,又抬手结印,再次把新得的修为一半偷偷压进识海深处,不着痕迹地藏起来。

做好一切,方才不疾不徐踏出门槛,正正好闻到阵荷叶鸡的清香,对面人脚步声缓缓靠近:“刚做好,吃点。”

陌归尘没拒绝。

用过晚膳后,师徒二人走出城主府,夜色渐沉,乌云蔽月,街道两旁门窗禁闭,两道红白身影穿过清幽的青砖大道。

月光胶出层朦胧薄纱,虚虚覆盖师徒二人投落地面的影子,两厢交叠,此起彼伏。

任谁远远瞧见,都会由衷感慨这一番师慈徒爱的和谐光景。

*

终于,来到目的地。

二人定定站在人去楼空的府邸门前,府中果然传出乐声。

唱的是一出《无人赴约》。

为何这般笃定,皆因陌归尘听过,在天一门附近,在闻笺来接他的那个雨天,在一只日日苦等主人来接他的大黄狗的神元中,他听过这首曲子。

那是狗主人自创的曲子。

每个寂静无人的夜,主人排练之时,大黄狗都会守候在台下,静静聆听。

根本就不是闹鬼,是他们来赴约了。

“它的主人,没抛弃它。”

青年的嗓音落在寂寥无声的长街,散去,再回荡而归,携着冷风,听起来,隐隐约约的,还有些麻木而空洞。

他们只是守候在各自看不到的地方,等待着对方。

谁也没有抛弃谁。

“进去吧。”

师尊的手挽来,正欲扶他,陌归尘却不动声色避开,自顾自摸上大门,走进去。

二人缓缓靠近一方空地。

陌归尘看不见寻常人的世界,却能清楚望见诡异的场景,一方戏台上,那名男伶一身戏服登台,眸中空茫茫环顾四周。

最终还是起唱。

戏到中场,熊熊烈焰四起,火光滔天,男伶未见惊扰。

他素手抚云鬓,一个水袖翻转,眼波盈盈,莲步移回,嘴角蕴笑定定注视某个方向,唱着:“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

陌归尘顺着男伶目光移动视线,台下空无一人,但赫然多出抹黄色身影。

那是只黄犬。

一人一狗就这么四目相对。

这一瞬,陌归尘也顿时窥见到他们的人生。

当年戏班子迁走,临出发前,男伶本要去接大黄,不慎从阁楼摔倒昏迷,醒来第一句话就是询问自己的狗,班主懒得应付,只骗人说在最后头跟着。

男伶休息间隙寻狗。

寻不见狗影。

班主被烦得紧,便搪塞诓人说是那狗嫌赶路累又吃不好睡不好的,便趁人不备,挣脱绳子跑了。

再往后便是接二连三的阴差阳错,从此天人永隔。

……

陌归尘闭目,又止不住想起那日雨下的白衣男子,那个温柔到骨子里的人,身上总带着股独特的栀子花香,细闻之下,还夹杂丝苦涩。

星火点燃纱幔,焰光片片浮荡、掉落,又再蔓延,最后将整个戏台吞没。

身旁人适时开口:“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好戏一旦开场,哪怕台下无人也要唱完。”

台上戏腔仍在,哀怨婉转。

青年的嗓音隐在其中,像含糊不清的喃喃自语:“那么师尊呢?你的戏,唱完没有?”

陌归尘刹那转身,攻其不备,根本不给人反应间隙。

他蓦然出招,一把将对方掼倒在地,举起匕首,手起刀落,生死刹那间,那利刃,深深钉在自家师尊颈侧外。

抬起紧攥的拳头,陌归尘五指一松,掉出里面的栀子花香囊,味道清甜极了。

“演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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