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班主：

家危，速归。十六日午时折桂茶楼，见面详谈。

谢凌

……谁和你是家人。叶舒绘无语。

沈建见她脸色越发难看，好奇地凑过来想看一眼信纸：“家危速归……哟，这写信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我儿子。”叶舒绘没好气地说。

“那你这生活徒孙满堂，可以颐养天年了啊。”沈建调侃一句。

叶舒绘知道沈建这句话是为了活跃气氛，也懒得和他掰扯，把信纸干脆利落地收了起来。

她本意是不想掺和谢凌家的事，但既然对方专程写了信，内容又这般语焉不详，想必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于情于理都要过去看看。

已经是擂台的最后一天，云家姐弟两人手头也有些捉襟见肘起来，最后竟然是找了部经典老剧来捧自家新人。

但和这对姐弟相对比，任何新人都黯然失色，反而看起来有些主次颠倒了。

阿敏阴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鞠了个躬就匆匆跑到后台，全然不给其他人面子。

阿云倒有心追过去拦一下她这个动不动就情绪化的弟弟，只可惜对方并不领情，把她往下狠狠推了一下：“别挡路。”

阿云没料到他会直接动手，一个踉跄，差点从台阶上摔下来。

身后的人一声惊呼，但没人敢在气头上得罪阿敏。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有谁拽住了他，力量之大，他一时竟没有挣脱。

“给你姐姐道歉。”

叶舒绘一把抓住阿敏的袖子，态度强硬地说。

阿云被她护在身后，眼圈已经红了。

原来雁亭戏班的众人已经到了后台准备上场，叶舒绘正是带队的那个，撞见这一幕皱了皱眉，便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

“这是我和姐姐的家事，和你们雁亭的人无关吧。”

阿敏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在戏剧上他确实天赋很高，但性格上外强中干又极容易迁怒，难怪何氏夫妇都更欣赏阿云。

一旁的谢清时给阿云递了份帕子过去，阿云忙摆了摆手拒绝了。

“道歉，听不明白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这么对自家亲姐的。”沈建脾性更直截了当，往前迈了一步，瞪着他说道，大有种若不妥协就要动手的架势。

阿敏此刻也稍微冷静下来，自知理亏。何况，台下的动静此时已经吸引了前面的观众，不少人都探头探脑议论纷纷。

“……姐，今天是我做得不对，我们回去吧。”

见阿敏别别扭扭地道了歉，叶舒绘也不多纠缠，跟着自家戏班子上了台。

今天的叶舒绘一身青衣短打，绸缎般的乌发用带子扎在脑后，整个人气质清雅灵秀。谢清时则一身艳红色的长袍，长发散落，耳垂上点缀着贝壳耳坠，眼角一抹绯红，说不出的风流。

台下的戏迷恍然。叶班主隐瞒多日的杀手锏，居然大胆地让新人当主角演了出反串！

叶舒绘能感受到自己身边的谢清时身体一僵，显然还不习惯在台上被当作焦点地注视，便对他鼓励似的笑笑。

她今天只画了淡妆，眉眼间的锋利与英气显现得淋漓尽致，这一笑更是摄人心魄。

这部戏的剧情颇为俗套，但俗套中也别具特色。出世的少侠被沦落风尘的妖女所救，落入红尘。为报恩，他帮助妖女寻找害她家破人亡的凶手，叛出师门与正道决裂，两人浪迹天涯，但没人知道最后是否能够成功。

谢清时好奇地问她为什么没有结局，叶舒绘绝然不承认是自己烂尾了，只说开放性的结局未尝不是好事。

观众来也大多是为了看两位男女主的感情拉扯，叶舒绘扮演的木讷直球少侠和大胆又容易害羞的妖女达成了互补，两人的演技都十分精湛，又都有一张老天赏饭吃的脸，不由得让台下众人啧啧生奇。

这场戏结束得早，叶舒绘便把打赏的环节组织成了特典会，通过打赏的金额可以获得与几位聊天的机会和现场同框画像。

“可惜这边没有拍立得，只能出此下策了，”叶舒绘取来纸笔，小声嘀咕了一句，“幸好我当时集训的基本功还没忘。”

——她高中文化课平平，父母对她失望又隐约抱有期待，高二时把她塞到画室跟着集训过一段时间，自己长大后靠着运营同人账号不愁接稿，在绘画软件上小有名气，至少也算是有些功底。

第一位粉丝是位富商家的独女，见到谢清时异彩连连，说了很多表达喜欢的话。

谢清时也礼貌地回应，大意是感谢您的支持，以后也请多来看雁亭戏班的表演。

真受欢迎啊！

这么想着，她手上却没停过，手中炭笔在纸上勾勒着谢清时与戏迷聊天时的画面，原本不错的速写功底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一张二人一起阅读戏本的抓拍便跃然纸上。

刚画了两张，就有人来找她搭话了。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貌似才是戏班子人气最高的那位，不由得有些汗颜。

“舒绘啊，今天可算是看到你的表演了。”说话的人是一位慈祥的老奶奶，叶舒绘认出她是那个卖点心的李老太。

“奶奶今天不用忙摊位吗？”叶舒绘耐心地问。她知道李老太耳朵不太好，特意提高了声音。

“特地来看你和小谢的，所以让我们家那老头子也别闲着，过去帮忙看摊了，反正他一贯不喜欢看这些。”

李老太把手里的竹筐递给她，叶舒绘这才注意到，这竹筐里面竟然装着个食盒，里面是她熟悉的枣糕的甜腻，光是闻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特意给你们带的，你们这几个孩子就是争气。之前小谢一大早就光顾我们家铺子说要买枣糕给你，后来我们都每天给他专门留了一笼，省得他来的时候买不到。”

“……谢谢奶奶。”

叶舒绘发觉自己的声音竟有些哽咽。陌生人的善意，对她而言弥足珍贵，比任何夸奖与财富更为重要。

李老太又和她聊了几句，说好了下次说什么也要把老伴带过来一起看看，言语间对于她有种长辈对小辈的亲近感。

“说起来，叶姑娘你能画张我们的画像吗，我回去给我家老伴炫耀一下。”

“这……”

叶舒绘犯了难。她若是在这儿陪李老太聊天，就不能做到分心画画。

雁亭戏班的特色便是让每一位粉丝宾至如归，她并不想因此而毁掉任何一位支持他们的戏迷的体验。

“我可以试试，班主和奶奶放心就好。”

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谢清时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叶舒绘完全不意外，她这个便宜徒弟在各方面都展现出了非同常人的天赋，若是文墨丹青上超凡脱俗倒也不奇怪。

但其他人显然不像叶舒绘这般淡定，就连一旁的沈建都讶异地抬起头。不一会儿，众人全都好奇地凑了过去，争相一睹为快。

谢清时用毛笔沾了沾砚台，取了张宣纸，脸色渐渐凝重起来。而后，几乎没有犹豫，他干脆利落地下笔，开始泼墨作画。

典型的中国画风格，也不知是师从哪位大家。叶舒绘看在眼里，暗暗点头。

画中的女子女扮男装打扮干练，兼具柔美与坚韧，接过老妇人递过的糕点时眉眼弯弯，眼神说不出的灵动。

“小谢画得不错。”

等着沈建往竹筒里装画时，她笑眯眯地拍了拍谢清时的肩膀，鼓励道。

“与班主您相比，还有许多需要学习和进步的地方。”

谢清时谦虚地说。他隐约觉得叶舒绘与他曾所学的绘画并非同一派系，但笔尖起落间线条的干练与形态却仍让他有所感悟，恨不得现在就回到棚子里和叶舒绘连夜探讨一番。

李老太笑眯眯地收下了那张画，一边说着回去一定要找个好的裱画师傅，这可是传家宝，一边给了他们一笔不菲的赏银。

接下来几个戏迷有男有女，让叶舒绘没想到的是，这些戏迷全部要的是和她的同框画像。

这可忙坏了谢清时，他约莫连画了半个多时辰，叶舒绘也不得不和自己的几个戏迷多扯了半个多时辰的家常，几乎是口干舌燥了，总算两人被一位想要沈建画像的戏迷暂时拯救了。

两人交替画了约莫两个时辰，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便和其他排队的戏迷宣布收摊：“本次特典活动到此为此了，各位下次可以早些过来。”

此时没排到的戏迷还有二十多人，皆一脸恋恋不舍。有胆大者还向叶舒绘搭话，问她下次雁亭戏班何时会再度安排这种活动。

叶舒绘一律回答无可奉告，实际上她自己也没安排往后的计划。

戏写得差不多了，这次的擂台大比整个雁亭戏班上上下下都忙坏了，谢清时也两周没着家。她打算给戏班子集体放个假，再讨论今后的发展方向。

而且，她自己可是有着雄心壮志的。

光是雁亭戏班在勾栏瓦舍的影响力还是太小了，先前阳泉戏班的事已经给她敲响了警钟。官府也好、名门望族也好，随便谁都可以拿捏他们几个人。

还有谢清时。

谢清时的身份至今还是个谜。他不想告诉他们，他们也从不过问。

她先前还觉得有些纳闷，他们二世祖微服私访，为什么要挑上自己的戏班子。但联想到上一个见过二世祖的谢凌，她觉得谢清时从不惹事，已经赢了很多。

收拾好摊位，她正准备离开，忽然感觉有道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她对视线一向不太敏感，此时四周观众散得差不多了，才后知后觉对方一直在注视着自己。

她回过头，只见谢清时一脸幽怨地看着她：“班主，我也想要一张你绘制的画像，可以吗？”

叶舒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