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皎皎身躯轻轻靠后，伸出手掌轻轻托腮，柔声细语：“李师姐，其实你素来是不喜欢我的，是不是？”

李婉华眼波微凉，口里却说道：“我不过好言想劝，黎师妹却觉得我劝你那些话是在针对你？”

黎皎皎缓缓说道：“我曾经猜李师姐为什么不喜欢我？是因为我天赋太高，而李师姐你却天赋平平，所以你哪怕再如何聪明，修为也是有限。所以，燕仙长总是安排你处置些琐碎的事。”

李婉华容色幽幽，不置可否。

黎皎皎却继续说道：“不过若只是这么些俗气的理由，我想你至多是不待见我，不至于明里暗里跟我过不去。雪川宗最不缺的是天才，比你天赋好的人有许多，你也应该早便习惯了这份委屈才是。”

“李师姐，我思来想去，想着难道是那件事？就是当日在瀚海森林那件事，再说详细些，就是灵药谷弟子花芷被妖兽抓走那件事。”

李婉华蓦然身躯轻轻一颤。

那仿佛是一件小事，她甚至以为黎皎皎已经忘记了这件不打紧的事。她以为黎皎皎张扬轻狂，怎会留意这些个尘埃里的小事？

可黎皎皎却主动提及那件事。

花芷是李婉华人前很疼爱的小师妹，她年轻单纯，又对李婉华十分崇拜尊重，平日里可谓言听计从，李婉华也没理由不喜欢她。

只是这份喜欢到了生死关头，却也不算什么。

那日在瀚海森林，谁会想到会遇到六品妖兽？那妖兽连杀几人，又叼走了花芷，大约是把花芷当作日后的血食。

李婉华那时受了伤，虽挣扎想救，却起也起不来。

那时是黎皎皎急切掠入，救下了花芷。彼时黎皎皎不过刚刚聚气，对方又是六品妖兽，她靠着多砸法宝才顺利救人。饶是如此，却也是极凶险。哪怕有法宝护身，黎皎皎稍有疏忽，说不准也会粉身碎骨。

可李婉华受的伤其实没那么重。

事到临头，周围皆是同门血肉模糊的身躯，她看着平日里最疼爱的小师妹被妖兽叼走，她第一反应居然是松了一口气！

她被吓破了胆，幸好那妖兽叼了人走了，否则说不定自己也会死。

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一个人选择护住自己，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只不过她一向待花芷亲厚，又是出了名爱惜灵药谷弟子的李师姐，这些心思自然绝不能宣之于口。

她也不得不演一演。

于是她勉励支持，欲御器而无力，可哪怕无力御器，她也犹自迈着双腿想靠近妖兽。只不过摇摇晃晃走了那么几步，李婉华便摔倒在地。

而她便算是摔在地上，却也含着泪往前爬，口中喃喃唤着花芷，分明痛不欲生。

有那么一瞬间，李婉华也生出了几分羞愧。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那妖兽又不是她引来，更不是她把花芷推入妖兽口中。花芷师妹注定要死了，为自己博些个有情有义名声，也不算如何。

而就在她表演地上爬行之际，一道光芒却飞快掠去了花芷消失方向。

那时李婉华人在地上较量着，遍身尘土之际，抬头却看着一道无比耀眼身影，灼热得仿佛像太阳。

李婉华怔怔瞧着，不多时，就看着黎皎皎救回遍体鳞伤的花芷。

她茫然坐起来，遍身皆是尘埃，而黎皎皎却英姿飒飒，自己像是黎皎皎的脚下泥。

李婉华很快反应过来，面上也再展笑容，欣悦无限。

可她心却很冷，觉得自己像个可笑的小丑。

她忽而觉得，宁可花芷没有被谁救回来。而当她察觉自己居然有这个想法，愈发觉得自己不堪卑劣之极。

黎皎皎有什么了不起？

区区聚气境，能打六品妖兽，还不是靠燕不屈给的那些个法宝符篆。

李婉华并不觉得黎皎皎如何了得，可旁人瞧黎皎皎眼神却炽热发亮。尤其是被救的花芷，花芷眼里满满都是感激之色。

花芷师妹从前最崇敬的人明明是自己的！

李婉华只觉得自己像个脏兮兮的小丑。

从那以后，她就很恨很恨黎皎皎。

甚至她原本亲近花芷，后来亦是跟花芷疏远了，并不愿意跟这个小师妹亲近。

花芷也没什么对不住她，可是自己就是不想见她。

她对自己的小师妹都如此，更不必说黎皎皎。于是那时她已结下了心魔，恨不得再也看不到黎皎皎才好。

她也知道黎皎皎人生精彩绝伦，当年救下花芷也不过是顺手为之，于这位黎师妹而言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就是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深深的伤害了她的自尊，使她不能自拔。

这让她觉得自己很可笑，很卑贱。

更可笑是，黎皎皎那样轻狂张扬的人，根本不会察觉到对自己得罪。

她本就不满燕不屈对黎皎皎的宠爱，那么这件事情就成为压垮李婉华最后一根稻草，使得李婉华心尖儿涌起了深深恨意。乃至于黎皎皎当真出事时，李婉华趁机落井下石，使得黎皎皎本来就不好名声更加雪上加霜。

可现在，黎皎皎却忽而提及这件时过境迁，本应微不足道的小事。

如今黎皎皎却撕破了画皮，将当年的旧事这样翻出来，撕到了李婉华跟前。而李婉华更是如坠冰窖，通身冰凉。

她想黎皎皎怎么可能会知晓，可耳边却听着黎皎皎却说道：“李师姐，你那时并没有伤得不能支持，不过却假意重伤，不肯去救一救。”

李婉华蓦然血液一凉，她没想到这件事当真能从黎皎皎口中说出来。

黎皎皎，难道早就知晓这件事？这么些年，自是刻意看着自己出丑。

仿佛看出了李婉华心思，黎皎皎说道：“我本也没曾留意，不过后来裴师兄告诉我，那时他替你疗伤，探得你伤得并没有那么重。他后来跟我熟了，特意告诉我这件事，我本也没当回事，毕竟也不是什么很了不起的事。”

她这样说，李婉华也仿佛有些印象了。那时她瞧着黎皎皎恍惚，确实有医修要替自己看伤，拿住了她手腕。然后李婉华才反应过来，匆匆抽回了手，再随意遮掩过去。

那时裴云峥名声不显，还是个不出名丹修，李婉华也未十分留意。

可如今再细想，也有几分印象。

原来裴云峥很久以前居然就知晓这件事，只怕心里也暗暗看笑话。如今裴云峥来到了灵叶府，他挖土刨地，闲暇之余居然还不忘跟黎皎皎分享曾经吃过的这个大瓜。

李婉华只觉周身越来越凉，那本是藏于深处最不愿欲人知的污秽，可如今机缘巧合，却偏偏又扯到了黎皎皎跟前。

原来自从自己入了灵叶府，就已经是个笑话。

她还听着黎皎皎用最戏谑轻佻嗓音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我那时才刚刚聚气之境，能杀六品的妖兽，也是仗着燕仙长给的几样法宝。真正的生死关头，我也会很害怕，会吓得一动不能动。”

“可是李师姐，我害怕时只会觉得很惭愧，可不似你那样扑腾在地上演一演，弄得自己一身的土，这回去还要洗一洗。”

李婉华双颊赤热，哪怕她一向善于言辞，此刻竟说不出话来。

黎皎皎伸出手指，比在唇前，轻轻嘘了一声。

“所以以后李师姐在我面前留心些，不要说些让我不高兴的话。”

她饱满的杏眼就像是猫眼，而猫其实是一种很残忍的动物。

黎皎皎漫不经心间，李婉华已是溃不成军。

而李婉华也生出了几分庆幸，庆幸并没有旁人听了去。黎皎皎已经是雪川宗弃徒，她和裴云峥的话也没人会相信。更何况那是好几年前之事，也扯不起什么风浪。

一瞬间李婉华脑海里浮起了若干念头，犹自垂死挣扎。

黎皎皎大约也猜出此刻李婉华在想什么，不过李师姐很快就知晓，她那些垂死挣扎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这么几息间，黎皎皎心里也有了一个计策，若有所思打量面前的李婉华，又坐直了身躯。

她缓缓说道：“更何况如今我已经是玉液境。”

伴随这看似寻常的言语，境界威压亦铺天盖地向李婉华涌来。

所谓隔境如隔山，如此强大之势，使得李婉华无可抵御，神识更被黎皎皎遥遥锁定。

如此一瞬，竟使李婉华生出了一丝绝望之意。

她入门四十载，战战兢兢，殚精竭虑，又耗费无数灵药，使得自己踏足淬身境。

可也一眼望得到头，以她天资，其实已经走到了终点。

黎皎皎晋身玉液境，已是李婉华此生遥不可及目标。

这就是天赋的差距。

此时此刻，李婉华每一丝恐惧，每一丝不甘，皆为黎皎皎掌控。哪怕李婉华想要隐藏，也是无所遁形。

李婉华不是不知晓黎皎皎已晋升玉液境，可本以为黎皎皎会顾及自己是雪川宗来使，必不敢如何无礼。

未曾想黎皎皎这个雪川宗弃徒是疯的。

这是要将自己搜魂拷问？李婉华忍不住一咬唇瓣，如若这般，黎皎皎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