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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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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暮雪离开时,谢慈衣衫上血污已经消失,又是点尘不染。

只是牢内似仍有一缕血腥味,细嗅其实竟有几分毛骨悚然。

姬暮雪踏出三十三狱最底层,他身后通道亦被蜿蜒而来宛如触手般藤蔓一层一层掩住,死死结了一层又一层。

甬道之外,乌压压一大片刑台死卫,皆着墨色服饰。

姬暮雪就是掌管刑台的刑主。

他容貌清秀且讨喜,唇角甚至会挂起可亲笑容,笑时面颊甚至会浮起浅浅酒窝。只是如今,见过谢慈之后,姬暮雪黑幽幽双眼不可思议的深沉起来。

姬暮雪一旦不笑,样子便显得有些可怕。

在场灵台弟子却不敢怠慢,屏息凝气,十分恭顺。

每次去探访谢慈,整个刑台上下皆是如临大敌。

入三十三狱,一旦打入了镇魂刺,任是什么品种的绝世凶修,很快也会精神失常,乃至于疯癫自裁。

可谢慈入狱两年,却也安然无恙。

姬暮雪身为刑主,当初谢慈入狱之际,也是他亲手将七十二根镇魂刺一根根打入他的身躯之中。”

姬暮雪抬抬头,也是眸色极深。

黎皎皎虽然人未在三十三狱,想着那些往事,又看着眼前讯叶,也不觉心尖儿微动。就好似有什么隐于深泽大渊中邪物窥探,使得黎皎皎若有所觉,身躯也浮起了几分薄寒。

她后颈的莲花殷红若血,衬着雪白肌肤,也颇有几分艳冶之意。

方惜月人在一旁,也不敢多言。

黎皎皎回过神来,终于也是望向了她,也决意跟方惜月聊一聊。

黎皎皎:“你可知晓我得罪了谢剑主之事?”

方惜月也应了一声是。

当年之事,方惜月自然也有所耳闻,还有些很不堪传言。说谢慈昏了头,被个美貌小修求饶,一番云雨,然后竟饶了黎皎皎。所以才容黎皎皎发下神魂之誓,乃至于让黎皎皎告发谢慈炼化一峰修士。

若不是关系匪浅,谢慈何至于独独饶了黎皎皎?

不过谢慈推崇者众,他那些支持者自然竭力分辨此等说辞是无稽之谈。这男女情欲乃是最最浅薄的心思,根本不堪一提,谢慈何至于因此失了分寸。

无非黎皎皎年少得意,嫉妒者众,所以才编排她与谢慈有肌肤之亲,使得谢慈轻饶了她顺势灭口。

支持谢慈的修士对黎皎皎自然恨意颇深,却不肯认什么云雨一番,而是脑洞大开阴谋论。谁都知晓黎皎皎是燕不屈爱宠之人,必是被燕不屈刻意安排,栽赃陷害。乃至于彼时谢慈走火入魔,被刑台所俘,指不定就是燕不屈的一番诡计。

而支持燕不屈的雪川宗修士自也是竭力否认,谢慈自然是罪有应得,燕不屈也是替天行道,仙长更是行使正义的小天使。

就这么几番混战,两两对冲,黎皎皎竟也名声清白起来。那些个绘声绘色,编排她跟谢慈雨露缠绵的不堪传言竟被生生压了下去,没有广泛流传。

这些事情当年都是传得沸沸扬扬,方惜月也吃了好几箩筐瓜。

黎皎皎却还怕她想不明白,认真提醒:“你听说过,便知晓谢慈说不定会离开三十三狱,我也未必会很好。”

方惜月赶紧说道:“惜月也是心中有数。”

当年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方惜月自然不可能不知晓。黎皎皎这样问,自是意有所指。方惜月听了出来,也向黎皎皎表了决心。

黎皎皎不置可否,眉头轻皱,不知想起什么。

她旋即回过神来,一双眸子明澄若水,望向了方惜月:“可愿让我一观你记忆,使我知晓你如何离开雪川宗?”

窥人记忆是禁术,因从前生出许多风波,故雪川宗已是不允此术施加在门中弟子之上。

黎皎皎这么个雪川宗弃徒,一开口却说要搜人记忆。她红衣甚美,却又显出了几分邪气森森。

方惜月却不由自主下定决心,宛如被蛊惑一般,竟向这么个雪川宗弃徒松口:“我自是愿意”

黎皎皎轻轻一点头,手指便点中方惜月眉心,于是这件事始末就送入黎皎皎识海之中。

方惜月出生于一个小家族,方家底蕴不足,无论功法、灵药,皆是欠奉。五年前雪川宗招新弟子,方父一咬牙,把祖传的一件上品法器照灵镜拿去疏通疏通,替方惜月换得入选资格。

那也算是方家最拿得出手的灵器了,祖宗的根儿都翻出来供上。

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当然也不是一件可怪罪父母的事,要说通方家上下舍了这宝物并不容易。三房不同意,爹娘跑去三房跪下了,痛哭流涕的陈情。

爹娘一边吹她入了雪川宗必定飞升带飞全家,一边道德绑架说不能耽搁了孩子。惹得三房抵受不住,终于点了头。

她入门之后尽心修行,免得浪费了这样的机会。

自从方惜月拜入了雪川宗,素来也勤勉,底子已然不错,还比旁的弟子更有心。

未满二十岁的弟子能踏足雪峰,方惜月运气好些,竟也能从雪峰之中摘得一朵剑花。

可惜那日离开雪峰之后,方惜月还来不及将剑花相融,便已脱力昏迷。

等醒来时,被庆贺的人居然成为了魏晚晚,而她怀中那朵剑花已经不知所踪。

魏晚晚是抢了她的荣耀,被人称赞不已,甚至得到了仙长器重。

方惜月闹了闹,后来陆殊雪便过问了这件事。

陆殊雪乃是陆显之胞妹,

陆殊雪是诫师,专管这些门派内的小纠纷。若是要紧的案子,就会送至刑台,让姬暮雪去管。

但若是寻常纠纷,也不能一股脑送去刑台。

于是便有陆殊雪这样的诫师,轮着她管这件事。

去见陆殊雪时,方家已经想好了,要不这件事便算了,虽显没骨气,可私下还能从魏家捞些补偿。

然而却是魏家长辈告去陆殊雪跟前,恳求陆殊雪管一管,不要容人信口污蔑,因为嫉妒坏了魏晚晚的名声。

方惜月不过是见不得魏晚晚好罢了。

如今魏晚晚在仙长跟前得势,眼红的人很多,也不差方惜月一个。

魏家倒显得大度起来,说此等小事魏家也不愿太过计较。只一样,方惜月需要道歉认错,从此绝不能再在背后说这些诋毁污蔑之词。

陆殊雪便信了魏家,令方惜月道歉。

而陆殊雪这般裁决,倒不是陆殊雪看重魏家家世。

陆殊雪作诫师也有点子手腕,也知晓方惜月的底细。

方惜月进雪川宗用的法子并不光彩,陆殊雪又是个眼睛里揉不得砂子的人。

比起方惜月,魏晚晚反倒是正大光明的选进去。

魏晚晚有天赋,家里又悉心栽培,她自个儿也上心努力。

于是就应了那句话,比你出身好的比你更努力。

这两个女修放在陆殊雪跟前,又是口说无凭的境地,陆殊雪会信谁也不难猜。

更何况方家未战先怯,也透出些魏家给些补偿就罢休意思,那陆殊雪就更觉方家不堪。

方惜月不服裁决,不甘闹腾,而陆殊雪已隐隐有些不耐。

于是陆殊雪便冷冷说道:“本也还有几分迟疑,未能真下决断。可今日是你们方家先说不过是一场误会,已经不再计较。”

方家自然这么说的,可本来也不过是想息事宁人,再利益最大化讨个人情。

小家族嘛,不就是这样子?脸皮要厚,又要会专营,尊严放低些,里子里实惠最要紧。

陆殊雪却不会懂这些的。

“方惜月,换做是我,若有人夺我荣耀,我便算是拼得粉身碎骨,也会为自己讨个公道。这是人之常情,谁都会如此。我不信有人受了这样委屈,还肯算了。”

换做陆殊雪,她当然不会这么算了。陆殊雪性子烈,哪容得下这么个委屈?非得要争个鱼死网破不可。

方惜月忽而间哑口无言。

她听着陆殊雪继续说道:“其实事情真相就是你造谣生事,企图勒索,便算勒索不成,也能将出色同门名声毁去几分。只是未曾想到魏家将这件事情闹大,你怕了,是不是?”

说到此处,陆殊雪已有几分不耐了:“若你执意不肯认错,我也不必轻轻放过你,雪川宗也容不得你这等品行低劣弟子。”

她兄长是陆显之,是雪川宗大师兄,陆殊雪一向也是名声清正,冰清玉洁。陆殊雪人在雪川宗,也是有几分声量的。

方家也怕了,顿时也软了声气,于是便让方惜月服软道歉。

可他们之前也让方惜月罢休,不要再和魏晚晚计较。

于是陆殊雪才说不相信有人会罢休。

她一向孝顺,跟家里人情分也很深,可那一次她也没再听话。

她闹得太激烈,后来被制住,接着又内息紊乱,大病一场,修为散去大半。

父母倒也没责备她,还宽慰她,只是又劝她忍一忍。

受一时之委屈,以后成就一番大事,又提及了许多家中为难之处,以后还要多多上进。

母亲又抹泪说虽家里家底浅薄,却也会为她搜罗灵药,让方惜月将身子好好养起来,又说了许多失败后努力了又站起来的鼓舞言语。

那时候她没说什么,可心里却想死。

亲情使人想死。

后来她没死成,那性子又起来了,心想凭什么就这么罢休?

已经是破罐子破摔,倒不如闹个大的,于是她将黎皎皎给自己那朵讯花寻出来。

这样当然很自私,方家给她寄托了很多希望,为她掏空了家底。方家知晓她这么做,一定会闹翻天,父母也会在家族里抬不起头来。

可她若不走,也已经废了。

所以现在她求到黎皎皎跟前,她还是盼有另外一种可能,虽然她也不知晓是怎样的可能。

黎皎皎窥过了记忆,收回了手指,瞧着她,然后问她:“那你拜我为师,所为何求?”

方惜月微微一怔,眼底生出了一缕迷茫之意。她所求为何?是想陆殊雪垂头认错,还是去报复魏晚晚,狠狠出一口恶气?

她都已经离开雪川宗,竟没有好好想过。

最后她说道:“我只想有个机会,清清白白的证明我自己。”

当她这样说出来时,方惜月才看透了自己的心。

原来她幼稚得像个小孩子,原来她希望别人看见自己摆露出的决绝姿态,然后觉得她可能真有几分委屈,否则何至于此如此决绝?然后陆师姐说不定也会懊恼,自省是不是冤枉了自己。

她笨拙想证明自己,既修为大损,又舍了雪川宗弟子身份,也抵了当初入雪川宗使的手段,于是也还了自己一个清白无暇的道德。

方惜月泪水夺眶而出,她想我真傻!

伤害自己让别人懊恼那种事,本也是不会有的。

可黎皎皎倒不觉得方惜月幼稚。

她说:“这也并不是个很过分的心愿。”

黎皎皎她也是第一次做人师尊,也不知道一个师尊应该教什么,能够教什么,又能给什么。

她其实也略有些忐忑。

可黎皎皎仿佛也懂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她伸出手指,擦去方惜月面上泪水。

“别哭了,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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