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一夜无梦，手脚又暖洋洋的，林晚睡得格外安稳，清晨醒得也早。

打了个哈欠伸手扯开点窗帘，朝阳从东边照进室内，光线刺得人眯了眯眼。

睡在里侧的宋青窈仍然跟昨晚一样紧紧圈住了她的腰，力道很大，像是溺水的人好不容易才拽住的救命稻草，林晚艰难地往外挪了挪才将两了一夜的小夜灯关掉。

女孩闭着眼睛的样子看起来又乖又软，那还有第一次见的防备，平日里伪装出来的冷漠与疏离在睡着时土崩瓦解。

林晚只觉自己的半边身子躺得发麻，睡不着也起不来，她也不挣扎就在枕头上撑着头等人醒过来。

她其实没有仔细打量过宋青窈的面孔，每次看眼神总是飘忽着囫囵一瞥，因为是自己所以格外害怕那一份清晰，无论是面容还是心。

女孩有着同样浓密纤长的眼睫毛，林晚轻轻触了一下自己的眼角，葱白的手指又落到对方的眼睛处。

紧闭的双眼慢慢往下是挺翘的鼻梁，青春期的小孩鼻子还未完全定型，鼻头尚有些肉肉的，皮肤细腻得让人羡慕，最后手指落到了粉红平直的唇旁......

温热的呼吸近距离洒在上面，指背的绒毛轻轻颤动，她做贼心虚一般快速收回。

过了一会儿觉得实在无聊，又不安分地用手指戳了一下小孩粉扑扑的面庞，被戳了几下的人微微皱眉，睫毛颤动。

感受到怀里的柔软和温暖，宋青窈幼猫一样迷糊轻蹭，长发纷乱，毛茸茸的脑袋蹭得林晚脖颈发痒。

又过了几秒，宋.今日还要上学的小学生.青窈迟钝的大脑才缓慢开机，当察觉到自己环着林晚时瞳孔微缩，顿了一下又紧了紧双臂，像极了耍无赖。

“嘶......”臭小孩环得太紧，本就觉得僵麻的林晚动了一下脚，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皱眉低头，只看见一个埋得更低的头，眼里流露出无奈的笑意，没好气地屈起指节给她来了一个脆栗：“醒了就起来吧，上学要迟到了。”

上学这个词已经好多年没从她的嘴里说出来了，骤然一催还有点喜感，就像提前拥有了养女儿的感觉。

眼见装睡不成，宋青窈倏地从床上坐起，背着身不敢去看林晚，头发遮住的耳朵尖热得发烫。

冷气从掀起的被子间透进来，林晚被她吓了一跳，揪着被子在里面活动一下腿脚，才问：“怎么了？敲疼了？”

“不……不疼。”攥着被子的手紧了又松，宋青窈安静地摇了摇头，心乱成一团乱麻。

她刚刚贴在姐姐......

林晚将手臂垫着头看向闷头呆坐着的女孩，那头睡得乱糟糟的头发翘起，让人不由觉得可爱。

要是放在以前，她是绝对不会说自己可爱的，她对自己的形容永远都是性格古怪、敏感别扭、拖油瓶，这种结合了外界观点的词语，可是对着宋青窈她说不出这些形容词，她时常生疏地用可爱去形容她。

不是懂事和乖巧，而是可爱。

或许是被分成了两个个体，她认定宋青窈是从前的自己的同时，偶尔又觉得两人并非同一人，这种念头纠缠不清，难以分割。

就像之前，明明自己长久重复地宣誓，但落到现实她却无法坦然地扼杀或者抛弃她，去成全母亲的人生。

如此混杂又微妙的情绪中，她很难去界定小孩的存在。

只是默默陪伴、见证。

小孩装了一会儿鹌鹑才捏了两下耳朵默默下床，二小的早读时间是7点45，她得抓紧。

赖了一会儿床，林晚也跟着起了身，去阳台看昨晚洗晒好的衣服。

她耷拉着拖鞋，走向阳台，宋青窈洗漱完偷偷在背后看她。

林晚很怕冷，睡觉时穿的也是偏厚的长袖长裤，视线落到她的脚上，脚踝出凸起的骨骼细伶伶的，偏白的皮肤薄得将蓝紫色的血管透出来，行走间的踮起又落下的节奏合了女孩的心跳，嘭——嘭——

宋青窈觉得她像极了溪原市这座城，身上总笼着一层水雾，让她也一起氤氲在缠绵的烟雨里。

昨夜晾洗的衣服还没有干，她从衣柜里拿了件开衫递给正准备套毛衣的宋青窈：“穿这件吧。”

江浙的春天是极为短暂的，倒春寒的时节天气变幻无常，冻得厉害，单薄的校服中间都得穿夹层才能受得住。

母亲的服装店开得如火如荼，按道理宋青窈应该跟小时候一样有着几件合身好看的便衣，但也许是人奔忙时总难以兼顾，又或是少年的青春期长得太快，她的许多衣服都是不合身的，就连前天穿的那件薄毛衣袖口也短了一截，所幸她瘦，也都能穿。

林晚昨日又买了好几件衣服，不光有她的还有宋青窈的，可惜都没干，就拿了件自己的开衫给她。

不待出声，她就走过来将灰色的开衫披在校服短袖外面：“伸手。”

女孩愣愣听从。

扣扣子时距离凑得有些近，宋青窈不自然地偏过头，手摸了摸开衫边缘，触感柔软暖和。

林晚左右看了看，就袖口长了点，其他刚刚好，这一刻她清晰地认识到宋青窈不再是那个巷子里无助的小豆丁了。

林晚：“好了，自己把校服穿上。”

南城二小的校服短袖是衬衫领，现下外面套上开衫，多了几分文气，林晚恍惚间仿佛在照镜子，慌乱地移开，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等宋青窈买早餐回来，她正好换好衣服，米白色的毛衣没有图案，下面是格子半裙和灰色的连裤袜，一如既往地简约却又说不出的好看。

“好看吗？”事情的改变让林晚放下了心中的大石，身上的颜色也变得明亮了些，她饶有兴致地问宋青窈。

宋青窈点头：“嗯，好看。”很好看。

她眼中自己长大的样子大抵是这样的，温柔又沉静。她也见过母亲的时髦，浓烈的颜色只让她觉得距离得越来越远，所以总是欣赏不来。

待宋青窈出门上学，没多久林晚也跟着出了门，她收拾得齐整的目的地只有一个，宋梦开店的地方。

下了车，再度到达熟悉的地方，从外面看“梦微”的招牌已经扩大许多，店面也从小单间变成了如今宽阔的二层大平层，全然换新，瞧着气派又时尚。

哪怕今天是工作日，进进出出的顾客也不少，林晚为此感到由衷高兴。

跟着前面的两个女生林晚也踏入店内，此时前台守着的店员是个圆脸的姑娘，眉眼带笑，瞧着十分讨喜。

刚走进去就有一个导购迎上来，她是来见人的并不打算买衣服，就提出自己上二楼看看。

一上二楼，映入眼帘的是分区分明的各大商品区，对比一楼这里不单单包含了服饰，还有许多配饰。再一转身看到的是休息区正在谈笑的宋梦二人，旁边还有个没见过的男人，约莫三十多岁的样子，一身休闲装看起来儒雅随和，此刻被两人说的话闹得有些不好意思。

林晚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息。

婉拒了跟着的导购她步履匆匆三两步就出了门，老实说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宋梦的事业做成这样她是开心的，为自己的改变奏效、为母亲拥有自己的人生而兴欣喜，可见到那个男人的那一刻只觉脑中翁鸣，她落荒而逃。

一个从未想过的可能正缓慢地向前推进着，她无法阻止，也没有立场去阻止，只能逃避。

走得匆忙，没注意看路，一不留神就撞到人。

“哎。”林晚身形不稳，手快先扶住墙。

“不好意思啊。”女人先一步道歉，抬头看向林晚时眼神出现了变化。

“你没事吧。”她关切地询问。

“没事。”林晚摇头，分明是自己撞到了她，“不好意思。”

抬头看去时顿住了，女人烫着好看的波浪卷，V领的毛衣配上紧身牛仔裤，脚上踩的是一双红色的绒面高跟鞋，吸睛的漂亮。

庄乔？

庄乔上下打量了她一下：“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啊？”

*

南城二小。

“听说我们班的班长和数学课代表谈恋爱了？”中午吃完饭，姜意挽着宋青窈绕着学校散步消食。

教学楼外围一圈马路，靠近河和围墙的那一侧种满了树和各式各样的花，春日里紫藤和樱花的香弥漫在校园里，高大的梧桐长出的嫩叶遮蔽着阳光，微风的情况下杨柳的飞絮也慢悠悠的。

“谈恋爱？”不太关心人际又很少看电视剧的宋青窈疑惑反问，不太明白话题怎么从谁抄作业被老师罚站转到了这上面。

“对啊，听说他们还那个了。”姜意挑了两下眉毛，表情暧昧。

哪个？

宋青窈用表情发送茫然。

“就是那个，啵啵。”见宋青窈实在茫然，姜意五指凑在一起对了对，生动形象地展示了什么叫作“那个”。

“啊？”这样的生活离宋青窈太遥远，她甚至想象不出两个人凑在一起的场景，没有给出姜意想要的反应。

“你反应好平淡哦。”姜意泄气，不过想想她的日常又觉得理解，“那如果宋梦阿姨谈恋爱，你……”话刚一出口，姜意就觉得坏菜了，紧急刹车。

上次她和妈妈一起出去玩，看到了宋梦阿姨身边站着一个男人，她以为是宋青窈的爸爸，但妈妈说不是，他们是在谈恋爱。

她知道自己说错话了，顶着宋青窈讶异的目光，头越来越低，甚至不敢与之对视。

宋青窈站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神奇的是她当下一点感觉都没有，愤怒？悲伤？委屈？姜意预想的情绪和反应都没有出现。空落落的胸腔里只剩下浅淡的疑惑，如刚才听事不关己的八卦一样。

谈恋爱应该是有爱的吧，可是爱是什么呢？

妈妈在和别人谈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