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亦柔相处的每时每刻,都是我偷来的。
为了相处的时间再久一些,我特意跟她聊了些工作上的事情。骆杨已经确定加入刘导的戏,从筹备到上映的宣传期至少还有1年多的时间,我可以找机会“麻烦”她。
傍晚,我们在横店的广州街上溜达,很多以民国为背景的戏都会在这条街上取景。旗袍西装、T恤帽衫,演员和游客人来人往,时空在此处交叠。
两个穿着民国风服装的女孩与我们擦肩而过。一个嘴角挂着两个梨涡,笑起来比年画娃娃还有福气;一个看似沉稳,细框眼镜下却藏着狡黠。
亦柔戴眼镜,应该也会很好看。
天边的夕阳如同被不小心碰倒的暖橘色果酱,浓稠的颜色从玻璃瓶中缓缓流出,愈到边缘愈淡,只在瓶口下最诱人的部分。
夕阳下,世间万物都被蒙上了一层橙色玻璃糖纸,我慢下来,跟在亦柔身后观察她被拉长的影子。小时候跟小伙伴们玩过踩影子的游戏,喜欢谁就会一直追着她跑,踩到影子就像拥有全世界。
抬起的脚眼看就要落下,突然急刹车。我想起姥姥说过,不能随便踩别人影子。她说影子是人的灵魂,踩到也会痛的。
大脑思考着,身体失去平衡,滑稽的我被亦柔转头逮了个正着。
“这位小朋友,你好像有些心不在焉哦。”她眯着眼,只是微微牵起嘴角,就化开了空气里浓稠的夕阳。
这样的笑容,比吃到早餐烘烤得酥酥脆脆然后涂满橙子果酱的第一口面包还要甜。
想起来之前沐宇竟然说过亦柔不会笑。说她的笑“只是出于社交礼仪、不得不做出的、面部肌肉的提拉,而已”。
简直是胡说八道。
工作聊完了,该找的话题也找尽。但亦柔好像并没有着急离开。我们坐在路边的咖啡馆聊天,我能感受到时间流逝,却难得觉得,浪费时间是有意义的。
亦柔今天穿了件白色真丝衬衫,我突然记起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问她:“学姐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吗?”
她喝咖啡的动作滞住,眼底闪过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反问:“你还记得?”
我洋洋得意:“我当然记得。”
那年我刚上一年级,学校有传统,第一次带红领巾都会在班会上举办一个小仪式。当天要求穿白衬衫白球鞋,会邀请高年级的姐姐哥哥们为低年级的小朋友们戴上。
那段时间我妈忙,特地交代了我爸提前把白衬衫洗好,结果他老人家直接把红色衣服和白色衣服丢在一洗,还笑嘻嘻解释染成粉色也挺好看的。
当时时间紧来不及再买一件,还是小姨把她年轻时穿的白衬衫送给了我。小姨时髦,她那件不是简单的白衬衫,而是真丝的欧式风格的款式,袖口被设计成了喇叭袖,被层层叠叠的荷叶边包裹。
那天给我带红领巾的就是亦柔。她梳着利落的马尾,脸上有着不属于那个年龄段的沉静,在同龄人都没有发育的时候个子已经窜得很高,在人群中是很难被忽视的存在。
别的小朋友都希望让她带红领巾,但她是我的。
敬少先队礼的时候,荷叶边随着举手的动作盛放,我看见她冲我笑。
连带着我也开了屏。
现在想起来,小姨再瘦小也是成年人,我穿她的衬衫肯定是不合身的。记忆无形中会美化很多东西。
我当笑话把那段童年往事说给亦柔听,她沉默许久摇摇头:“不是那一次,还要更早。”
更早?那我真的没印象。
稍有尴尬气氛,我就用喝水吃东西来缓解,顺手掏出包里装着的义利黄油饼干递给亦柔。
又想起她好像不爱吃太甜的东西,就把那块饼干掰成两半。
她小口抿着饼干,若有所思:“很像,但还不够甜。”又看向我:“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给了我这样的饼干。”
她说的应该是我们小时候常吃的那种老式黄油饼干,酥脆可口,刚出锅的时候隔着老远就能闻到那种甜蜜浓厚的黄油香气。
但我翻遍了脑海里的所有片段,还是没能想起给亦柔送饼干的那一段。
“能给个提示不?”我探着身子靠近她,委屈着一张脸。
她忽然专注地看着我,身子慢慢靠近,人来人往的街头本应是嘈杂的,此刻都被隔绝在玻璃罩外,听觉在高度紧张中变得十分灵敏,我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我决定,不论她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躲开,不论是眼神还是身体。
唇上落下轻柔的动作。
饼干屑没了,初吻还在。
我用擦嘴的动作努力掩饰住自己的失落,不经意瞥见,亦柔把沾着饼干屑的手指放在唇边,迅速而温柔地清理干净。
整个动作十分流畅,像呼吸一样自然。转而认真对我评价道:“很甜。”
如果是别人这样做,我一定觉得她在撩我。
可她是亦柔,除非抱着我亲嘴,不然我总觉得是自己想太多。
这一天总是要结束。
亦柔是从上海开车到横店的,她提议送我回宾馆。
沿着具有江南水乡风格的建筑往前走,街边小巷里有阿婆在叫卖白兰花。
白色的花苞被做成手镯或者发饰,整齐地码在铺着蓝色天鹅绒的小竹篮里,比珠宝柜里打着灯光展示的钻石、珍珠更显生气。
即便乖巧地躺在那不动,也会在夏夜里翻腾起阵阵甜香,为“暗香浮动”做了更具像化的注解。
阿婆注意到我在看,冲我们摆摆手:“今生买花,今生漂亮。”
她头发花白,带着玉手镯穿着色彩艳丽的花衣裳,很像我姥姥。
“以前没香水的呀,有钱人家的小姐、太太都带白兰花,可香了。”阿婆拉着我们的手,笑容可掬:“戴上我家的花,一辈子走不散。”
我给亦柔选了副手镯,认真调整大小,确认缠着的铁丝不会扎到她。忽然嗅到发间传来芳香,扭头脸颊就擦到了亦柔的手背,眼瞧着她把选好的白玉兰发簪,簪到了我松松垮垮的低丸子头上。
“今晚做个甜梦。”她轻声道。
此刻,我的道德防线被彻底击垮。
她有喜欢的人又怎样,又没在一起,我就挖墙脚了,我就挖。
人一旦想通某些事,心境就会变得特别豁达,之前患得患失的感觉也随之烟消云散。
我站在亦柔身边,努力克制自己快要蹦起来的小动作。
然而乐极生悲,就在我们快要取到车的时候,从拐角处窜出来三个黑影。
为首的人五大三粗,脖子上挂着个十分夸张的金链子,大晚上还带个墨镜。一左一右拽里拽气的应该是他的两个小弟,染着颜色夸张的头发。
金链子大哥半扯下墨镜,露出埋在横肉里的小眼睛,身子没动,王八探头似的盯着亦柔:“哟,这妞长得真不错。”
我环顾周围环境,停车的地方离大道有一定距离,晚上人烟稀少,立刻呼救怕等不及人来就被他们捂嘴。
慌乱中,亦柔轻轻按了下我的掌心,我发觉她背着的手在包里翻找什么,立刻会意,准备先拖延时间。
金链子大哥右边的黄毛先开口:“两位妹妹别害怕,我们就是看你们长得跟明星似的,想跟你们拍几张照片,拍完就走。”
我站在亦柔身边将她挡住,故做轻松:“行啊,用我手机拍吧。”
我们所处的位置不是荒郊野岭,这些人就算想做坏事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明目张胆,从他们的举动来看,要么是想揩油,要么就是某种警告。
这样一想就知道他们是谁派来的,那个李副导演大概是想为他造的黄谣制造些可以佐证的证据。
稍微走近,我打开摄像头对准他们的脸:“我现在直播,直播结束后会自动上传到我的社交账号,我粉丝不多,也就一千多人吧,你们要合照直接去截图就好了,多方便呀。”
“你赶紧关了,你这是、侵犯我肖像权、你知道不。”蓝毛操着方言说话含糊不清,上手就要抢我手机。
我灵巧躲过,手上捏着汗,依然面不改色梗着脖子道:“几位演员老师,你们这又是夜戏又是打戏的,请你们的人给你们加钱了吗。”
看来我是诈对了,他们都愣住没吱声。继续输出:“头发都只敢戴假发,是怕染了五颜六色的头发不好接戏吧。”
金链子大哥直接摘了眼镜,满脸堆笑:“你看,这不碰着行家了吗,都说了我们不是坏人,既然妹子们不愿意那就算了。”
黄毛不解,向我虚心请教:“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我们演的不好吗?”
我敷衍一笑:“是演得太好了。”太像演的了,那起的范儿,没在横店混过几年还真演不出来。
懒得跟他们废话,我转身想拉着亦柔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却看到她拿着一根粉色的棒球棒直愣愣站在那。
我突然也戏瘾大爆发,假装拉住她:“学姐你不要冲动啊,我知道你练过泰拳、跆拳道、自由搏击,这样一棒子下去真的会出人命的,咱不至于,不至于赔上自己的前途啊。”
再一转身,那三个人果然不见了踪影。
等终于坐到车上,我憋笑太久,总算笑了个够。
等反应过来才记起,那粉色棒球棒好像在哪见过,好像是尹乔伊的朋友圈。
看见我不解的神色,亦柔解答:“棒球棒是乔伊的,车也是乔伊的。”
那这一切都说得通了。我那壕无人性的上司尹乔伊,因为经常到广州、上海、成都这些地方出差,所以在每个城市都长租了一套公寓,有的地方还配了车。“这样即便是出差也能有家的感觉”她如是说。
“不过,刚才,他们要真是坏人,你还真准备抡起棒球棒招呼上去呀?”
亦柔解释:“刚才的情况他们大概率是不会直接动手的,对方三个人,我们两个人,就算动手也可以争取逃跑和呼救的机会,并且我开了行车记录仪的。只是,似乎你的方法更好用。”
最后总结:“武器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
她就是这样,永远有自己的节奏和计划,永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有时候我都会怀疑她是不是一个程序设定完美的AI。
如果是之前的我,遇到这样完美的她,一定会自卑地躲起来。
但这一秒的我已经不是上一秒的我,这一次,我要成为她的“变量”。
《Reality》的BGM中,亦柔的手机响起提示音。那是我给她发的消息。
“学姐,我改签了班机,明天一起走吧[嘿哈][调皮]”
埋个彩蛋
第13章 入梦横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