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

易眠像一条大鱼一样跃出水面，一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一边托起德罗维尔的下巴，让他的脸坦露在空气中。

“喂，醒醒——”

易眠的语气中带着些恼怒，用假装的愤怒掩饰自己心底真实的慌张，仿佛这样就能让怀里的人醒来。

在意识到他也许不会再回应自己时，她害怕了，只能手忙脚乱地将早已陷入昏迷的德罗维尔往岸上拖。

少年浑身瘫软，头失去控制倒向后方，带得他嘴唇微张。水打湿了他的衣服，拖起来异常沉重，就连平日里每天搬运着重物的易眠也觉着有些费力。

好不容易把人连拖带拽地拉上岸，她神情呆滞起来，怔怔地看着躺在地上了无生气、一动不动的人，头脑发昏，周身如触电般麻木。

“德罗维尔，德罗维尔——”

她的声音干涩而沙哑，带着点哭腔。颤抖地伸手拍打着少年苍白的脸，手上传来冰凉而湿润的触感。

随着少年的头因拍打无力地歪向一边，易眠忽然全身一颤，从极度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现在不是她在这里自怨自艾的时候！想到这里，她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压抑住自己心底翻腾着的害怕与愧疚，俯身趴在德罗维尔的身上查看他的呼吸和心跳。

身下之人的胸口已然不在起伏，但好在，还有着微弱的心跳。

易眠迅速将双手交叠，放在德罗维尔的胸口前。她的手臂的每一次下压，心里的愧疚就会多几分。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易眠的大脑因长时间的用力按压有些昏沉。

但她不敢停下，只能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用疼痛来让自己清醒。眼下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倒下。

三十次按压结束，易眠小心地捏住德罗维尔的鼻子，深吸一口气，贴上了他冰冷又发紫的嘴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愫与血液的猩甜慢慢交织。

带着血腥气味的温暖气流进入德罗维尔的肺部，他的胸膛缓缓地起伏了一下。易眠抬头又落下，又为他渡了口气。

突然，德罗维尔的喉咙无意识地抽动起来，一大口水被他咳了出来。

“咳咳咳咳咳咳——”

紧接着，像是又被呛到，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易眠急忙将他翻过来，让他侧躺。

见德罗维尔暂时脱离危险，易眠脑海中紧绷的弦一下子断开，她啪得一下重重坐在了地上。

啪嗒——

一滴不自觉的泪珠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滴落在德罗维尔的身上，融入他浸湿的上衣里。后知后觉的悲伤、害怕与绝望不再压抑，像是找到了倾泻的出口，如决堤的洪水般席卷而来。

她再也忍不住，发了疯一样，伏在少年的身上不断地大吼、大哭。所有的不安，在这一刻悉数爆发。

她想到了自己的妹妹，想到了她此时的害怕和无助，想到了自己曾对她许下的誓言。思绪停留于此，她的心口传来止不住地疼痛。

崩溃之际，一只手缓缓地放在了她的背上，像是用尽了全部力气。

“原来你也是爱哭鬼。”

他一下一下轻抚着易眠因抽泣而不停发颤的背，用气若游丝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易眠如同从梦中惊醒，起身。

“你还好吗？”

不知是由于刚才的发泄，她的喉咙被撕扯得不停传来刺痛，还是后知后觉，怕自己声音太大惊到虚弱的德罗维尔，她小心翼翼地发声。

德罗维尔小幅度地点点头。他的刘海因湿透乖顺地贴在他的额头上，竟意外地少了几分平日里生人勿扰的气焰。易眠好久没有这么仔细地端详着眼前的少年，以至于她想当然地忽略了很多事情。

而眼下，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凝望着彼此，相顾无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挂着水滴的睫毛和脸颊，他的眼里好像氤氲着雾气，看向易眠的眼神，格外地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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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罗维尔在地上静静地躺着休息，易眠在四周转了转。一开始，她因为着急忽略了一些事情，但经历了一些事情后，她意外地冷静了些。

她们脚下所处这块土地，有些地方比别处要湿润一些。顺着些许的水渍，她发现了墙壁上有些奇怪的痕迹。走进了些看，她终于释然地笑出了声——墙上是一个箭头和一个笑脸。

这绝对是易笑的手笔。

她招呼起德罗维尔，两人朝着箭头的方向走去，一路上萤蛛越来越多，直到最后，映入他们眼帘的是如同宝石般闪耀的绿光。

绿光之中，一个小女孩正安静地躺着，呼呼大睡。易眠急忙冲了上去，发现易笑只是累得睡着了以后，稍稍松了口气。

周围并无其他通道，原路返回不太现实，眼下就只能期盼罗姨找了救援队会来救援。而他们除了在原地等待，好像也没什么别的办法。易眠抱着易笑坐下，背靠在墙壁上。

德罗维尔也来到她身边坐下，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禁感慨：“好美。”

数不清的萤蛛聚集在此处，尾部的光芒有规律地一闪一闪。淡绿色的荧光在洞穴的墙壁上遍布，如同海浪般不断地翻涌，发出璀璨的光芒。德罗维尔抬头新奇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嘴中小声赞叹着。

易眠偏头，眼神柔和地注视着鲜活的少年，身上的尖刺不知道什么时候暂时收起了。在她眼里，德罗维尔就像一件精致的艺术品，乌黑的头发，浓密的长睫毛，如孩童般清澈的蓝色眼眸，高挺的鼻梁和——

“小心，越是美丽越是危险。”

她的思绪暂停于此，回过头莞尔一笑，恢复了往日的玩世不恭。这句话像是在提醒德罗维尔，也像在提醒自己。

“也是——”德罗维尔低下头，看了一眼易眠怀中安睡的易笑，问道：“易笑，是哪个字？”

“易笑。笑容的笑。”

“这名字不会是你取的吧。”

他撑着脸，试探着问道。

“怎么说？”

“你很爱笑。”

易眠听到他这么说，脸上的笑意压制不住，又是一阵轻笑。她只当是他因为刚才的缺氧脑子还不太清醒。

“答对了，给你加一分。你呢，你有兄弟姐妹吗？”

闻言，德罗维尔有些迷离的眼神变得清晰起来，他抽回自己的视线看向一边，神色暗淡，“有个姐姐。”

“只可惜我们并不亲密，如果是我失踪了，她绝对不会来找我。”

他声音小得就像蚊子叫。

“她大概是恨我的。”

易眠有些意外，只听他继续说道。

“小时候，我们玩捉迷藏。我躲在柜子里躲了一天，她都没有来找我。后来我才知道，她只是不想看见我，才假装要和我玩的。”

他看起来异常地落寞。或许，比他的姐姐不爱他这件事更让他痛苦的，大概是他还爱着姐姐吧。

不在乎就不会受伤。易眠从小到大就懂得这个道理，所以她习惯于在亲密的表面下将别人拒之于千里。

但家人嘛。

总是不一样的。

她听得出来也十分理解，德罗维尔语气中的受伤和委屈。

“……实在不行，你认我当姐姐。”

易眠开玩笑地说着，顺手拨开了扎在他眼前的碎发。少年苍白的脸上慢慢地泛起了些许红晕，抬起手，局促不安地整理起自己的头发。

“你还没我大吧。”他嘴硬地回道，“而且，我不想做你的弟弟。”

“不做拉倒。”

易眠无所谓地低头，宠溺地看着自己的妹妹：“我有我的宝贝妹妹就够咯～”

“你说，她为什么这么恨我。”

思考了许久，他最终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这个问题从小就让他感到疑惑和痛苦，可是他不曾、也不敢和任何人挑明，仿佛这个问题不说就不存在一样。

以前，他甚至天真地以为所有的手足都是这样的。直到今天，他才发现，原来也会有关系如此亲近的手足。

“恨需要理由吗？”易眠一个语调上扬的问句打破僵局，“陌生人之间总是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借口互相憎恨和仇视，这世界上多的是无来由的恨意。”

“……”

德罗维尔低垂着脑袋，若有所思。湿漉漉的黑发还在往下滴落着水珠。

啪嗒——

看起来像是只落水的小狗。

“有一天，你也会恨我吗？”

小狗问道。

“我只会因爱生恨，因为大多数人对我而言都不重要——小狗狗，你现在还不够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