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很晚了。”

在程衍意料之外的，是这顿饭一吃就吃到了晚上九点，等到三人到地铁站的时候已经将近九点三十了。

而程衍学校与陆铮学校所在的位置，是两个方向。

“你也知道很晚了？”

谢胜因无语地瞥了一眼程衍，“你知道从这里出发回我们学校要多久吗？再晚一点，我们都有可能赶不上宿舍的门禁。”

程衍抬手看了眼腕表，没有吭声。

谢胜因眼见无法说服程衍，转而看向了陆铮，“陆铮，你自己一个人应该没问题吧？这个站点距离你学校不会特别远。”

她的话音刚落，那空洞的地铁轨道口就传来了车辆驶进的声音。

“我自己一个人没问题，那我就先走了。”

陆铮点了点头，朝两人挥了挥手，“那下次再见。”

陆铮的背影消失在了眼前的这一节车厢，当车厢门关闭的铃声响起，程衍才深深地叹了口气，

“现在你可以放开我的衣服了吧。”

说着，程衍垂眸瞥了一下从刚才起就一直拽着自己衣摆的手。

“当然。”谢胜因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指了指身后，“我们的车也快来了。”

“嗯。”

程衍一边应着，一边拿出手机给陆铮发消息，“你到了之后记得报下平安。”

因为时间有些晚了，回程的地铁人少了不少。

陆铮很轻松地找到了一个靠边的位置坐了下来，回复了程衍后，关上了手机。

她是清楚自己怕黑的，但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黑暗并不像过去一样带给陆铮的是无穷无尽的恐惧。

曾经，那隐藏在黑暗当中若隐若现的面庞，是钟兴国道貌岸然的嘴脸。

而如今，那张脸，似乎在被陆铮一点一点地抹去，开始变得模糊。而与钟兴国的脸一同模糊的，是陆铮的恐惧。

……

“我到了，今天谢谢你们。”

到宿舍后，陆铮先给程衍发了一条消息后，将视线转向了正在下铺看书的祝青溪。

陆铮的目光刚定在祝青溪的身上两秒，对方就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合上了书，轻声道，“怎么了？”

“……”

陆铮沉默地看了一圈宿舍，见宿舍里的其他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情，说，“青溪，你生活费还有剩吗……可以借我点钱吗？”

“没问题。”祝青溪点了点头，“你要借多少？”

陆铮再度沉默。

从她紧锁的眉头可以瞧见陆铮在犹豫，祝青溪没打破陆铮的思绪，而是重新看起了书，等着陆铮再度开口。

“你可以借我……一千吗？”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要求过分，在陆铮开口后的下一秒，她就低下了头。

陆铮的双手放在膝上，十指纠缠在一处。

如果可以，陆铮是绝对不愿意开这个口的——但暑期兼职剩下的钱不多了，而距离下个月的生活费还有一段时间。

贸然支出一千，对于现在的陆铮而言，造成的结果可能是饿肚子。

她仍垂着眸，低声说，“下个月月初我就能把这笔钱还给你了。”

祝青溪见陆铮扭捏的样子，从床中挪到了床沿，

“你被诈骗了？”

祝青溪还想开口说什么，就发现对面的王莹突然坐了起来。

她停顿了片刻，对陆铮开口道，“你和我来。”

陆铮之所以选择祝青溪借钱，还有一个直接的原因——比起腆着脸去向陆文康伸手要，和去叨扰早就承受太多了的晏霞，她更倾向自己解决这个问题。

祝青溪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中，可以选择的最优解。

两人愣是走到了宿舍一楼辟出的一小块谈话区，才停下了脚步。

“你怎么了？”

祝青溪紧跟上来的话，让陆铮原本想要退缩的话语，结结实实地堵了回去。

对上了祝青溪关切的眼神，陆铮犹豫了片刻，还是全盘托出了自己的想法。

“……大概就是这样，所以我想把饭钱还给他。总不能又让他给我介绍兼职，又让他破费吧……”

“我可以借你这笔钱，你也不用急着还我。”

祝青溪抿着唇思索了片刻，重新开口，“嗯……我之前以为你是喜欢这个叫程衍的男生的。”

陆铮：“……”

“啊？”

陆铮似乎没有料到祝青溪这么一个反应，脸顿时就红了起来，她支支吾吾地说，“怎、怎么了，怎么突然说这个……？”

陆铮通红的脸，将她的小心思暴露无遗。

陆铮：“不是……我就是不想欠这么大一个人情。而且……这顿饭也不是很便宜。”

短短两个月，陆铮给祝青溪留下的第一个深刻的印象——有主见。

甚至是有主见过了头，可以称得上固执。

别看她平时为人处事的大部分时候总是唯唯诺诺的，但心里拿定的主意不经历一些什么，都很难改变。

祝青溪微不可察地轻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他可能不太会愿意收这笔钱。”

……

程衍回到宿舍洗漱过后，先一步拿起了放在桌面上的手机。

对话框的那一头还是去之前的消息，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复。

程衍：“到了就行，我也快到学校了。”

程衍：“我到宿舍咯。”

程衍：“……你睡着了吗？”

最新的一条消息，是来自半小时之前。

程衍：“晚安？”

程衍抬手用毛巾擦了擦还没吹干的头发，目光仍盯着没有得到回复的界面。

“真睡了？”

程衍自顾自地嘀咕了一句，放下了手机。

可能是累了，今天确实跑了不少的地方。

就在程衍一边说服自己，一边嘟嘟囔囔的时候，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弹出了一条消息。

是陆铮。

陆铮：“谢谢你程衍，多亏了有你我才能找到这个兼职。”

陆铮：“今天的晚饭我也吃得很愉快。”

消息的后面附上了一个眯着眼睛笑的小猫表情包。

陆铮的消息，让程衍不自觉地勾起了唇角，但对方下一条的消息，却让程衍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微弱的一声啪嗒，是发梢上水珠滴落屏幕的声音。

新来的消息，是陆铮的转账。

而在转账之下，是一段文字，

“今天说好我来请这一顿的，结果结账的时候你付得太快了，我没来得及，所以转账给你。”

陆铮的表达简洁，不存在程衍看不懂的情况。

但他突然觉得回来之后一直高居不下的心情，在这一瞬间，被这橘黄色的转账拉扯到了谷底。

他很想问问陆铮，你是什么意思？

而这一头的陆铮，虽说负上了一千元的债款，却因为没有欠程衍的人情而感到轻松。

她喜滋滋地拉着祝青溪去洗漱，将手机留在了宿舍。

直到午夜时分，陷入了深度睡眠的陆铮才收到了对方的回复，

“你什么意思？”

……

隔周的周二上午。

又到了工图课老师对他的CAD软件表达爱意的时候。

陆铮伸手杵了杵同样和自己一样在发愣的祝青溪，低声说，“青溪，我把钱转你卡上咯。”

“这么快？”

闻言，祝青溪挑了挑眉，“你的兼职不是上周天才开始的吗？是日结的？这么肥？”

“不是……他没收。”

说着，陆铮伏在了桌上。

耳边传来的是老师兴致高昂的讲课，而她却觉得心里闷闷的——

“你什么意思？”

这是周日陆铮出发去前一日主题公园前，看见的消息。

发信人是程衍，没有任何表情包的，一句硬邦邦的问话。

而陆铮的转账，也一直没有被领取。

他这种与先前截然不同的回信方式，让陆铮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隐隐有一种感觉，程衍好像生气了。

陆铮蹙着眉思索了好一阵，才小心翼翼地回道，“昨天不是说好了……我请你们吃饭吗？”

原以为程衍不会这么早起床，但他的消息很快就回来了。

程衍：“不用，毕竟是我拜托的谢胜因。”

陆铮：“可是这说到底是给我介绍的兼职啊……”

程衍：“不用。”

陆铮看着程衍生硬的两个字，皱了皱眉。

她不明白，这一段对话是哪里出了问题，造就了现在的结果，但自小，陆铮就不是一个喜欢欠别人东西的人。

于是，她重新发起了另一笔转账，“那……我把我的那一份转给你吧？”

程衍：“……”

程衍看着陆铮新发过来的那一笔转账，感觉自己太阳穴上的青筋都在跟着跳动。

他深吸了一口气，发送了消息，

“陆铮，你可以不要总是将人拒之于千里之外吗？”

一个一个黑体字凑成的语句，以一种冰冷的方式瞬间敲击在了陆铮的心上。

我什么时候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陆铮张了张嘴，抬手想回程衍的消息，但最终，她还是选择了回避。

一路上，这一场不算愉快的清晨谈话，一直萦绕在陆铮的心尖，直到抵达后，谢胜因那一句愤懑的吐槽，

“程衍这家伙，说好的今天白天一起来的，我都到约定地点了，和我说自己起不来！”

陆铮才真的意识到，程衍生气了。

可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那一笔转账吗？

陆铮一边按部就班地服从谢胜因的安排，一边思索着。

纷繁的思绪凝聚在笔尖，随着陆铮的画笔，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翻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