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赟锦不到九岁就来到这座城市,外公一路陪伴他。他的父母是维和部队的医生,程赟锦三岁半那年,他们去参加非洲援助任务,一去就再也没回来。小赟锦是外公一手带大的,外公退休前是东北老工业基地的一名高级工程师,通过自学参加的第一届全国高考,主修机械自动化,辅修英语和日语。街坊邻居都羡慕小赟锦有个渊博宽厚的外公,可外公却说,他们家最值钱的是小赟锦,千金不换。再者外公宝贝他那满屋子的书和笔墨纸砚。
尽管对父母的印象已经非常模糊了,但程赟锦从没觉得自己得到的爱比旁人少。外公给了他快溢出来的疼爱和温暖的陪伴,让他度过了美好、轻松又自在的童年。
原本平静美好的生活,却因为上周的体检结果,让程赟锦有种一脚从天堂跌落的感觉。他到现在都不敢相信,明明外公那么注重养生保健,明明每周还和他一块打两次羽毛球的,怎么就查出……肯定是医院搞错了,要换一家再去仔细查查才行。
程赟锦将单车停在红泥点雪的木头栅栏里,推开外公的冰城老味道。外公看到大外孙回来了,笑呵呵地走过来说,“回来了,饿了吧?”
“洗洗手,去休息室吃饭吧”
“外公,我帮你忙乎一会儿吧”,程赟锦扫过餐厅大堂,这会儿客人都坐满了,等候区还排着几波人。
李爷爷的红泥点雪·冰城老味道,最初是私人订制餐厅,全由李爷爷掌勺。刚来这座城市那会儿,李爷爷担心小赟锦吃不惯这里菜的口味,就特意换着花样的做家乡菜给小赟锦吃。每次做多的菜就分给街坊邻居尝尝。一来二去的,邻居们就建议李爷爷做个私房菜馆。
这里除了大馅饺子每天都供应外,每天只推出几道冰城特色菜,来的客人赶上什么就吃什么,也可以提前电话预定,每天只限十五份。后来李爷爷年岁大了,就请了一个冰城过来的大师傅掌勺。这个餐厅还有一个吸引人的地方,它的外观设计整体看起来像闻名遐迩的雪乡,因为小赟锦第一次去真正的雪乡时,就喜欢上了那里,哭得眼泪汪汪不肯回来。李爷爷就给小赟锦私人订制了这么给“小雪乡”。
红泥点雪·冰城老味道的大堂正中的墙壁上,挂着一副李爷爷亲笔的墨宝: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这幅字笔锋力透纸背,鸾翔凤翥,一看就练过很多年。
红泥点雪的每个小包厢,都是一处著名景观的迷你版,很多来店里的客人都会过来各种拍照,有的发到网上。久而久之,李爷爷的红泥点雪都成了网红打卡地了。
-穿着服务员制服的那个瘦高的人是……?程赟锦的视线越过众人,看向稍远的地方。
“我今天捡了一个小伙子,叫大川,那边那个。”李爷爷朝着大川的方向指了指。
“这孩子挺勤快,你看动作多麻利,估计以前干当服务生,这么小的年纪出来做兼职,不容易啊”
“而且工资还划算”,外公故意压低声音,凑到程赟锦耳边说。老头儿像是得了棒棒糖的小朋友,很是可爱。
程赟锦看了一眼大川,又转向外公,心里有点疑惑。这会儿大川端着一盘大丰收,放到了沈晴的桌前。沈晴的视线越过大川,一直朝着程赟锦的方向。显然程赟锦没在看她。
“您的餐齐了,请慢用。”大川转过身,看到程赟锦时,愣了愣,随即大步走了过来。
“你好,好巧~”顾明川开口道,他温和的看向李爷爷,然后盯着程赟锦。
“你就是李爷爷的外孙?”大川似乎很惊讶。
“是。程赟锦”
“我叫顾明川,可以叫我大川”,顾明川还是不错眼珠的盯着程赟锦。
李爷爷笑呵呵的看着他俩说,“多巧啊,大川也练体育的”
-是挺巧。程赟锦心里嘀咕。
-一天遇见两次……
大川和程赟锦打完招呼,就绕到后厨,端出了一盘外焦里嫩的锅包肉和一份小鸡炖蘑菇,麻利的送到一家三口的餐桌上。
红泥点雪每天九点准时闭店。两个服务员和大厨分别和李爷爷告了别,程赟锦挽着外公的手臂往家溜达,这成了爷俩这么多年来的习惯。只要程赟锦不去外地参加比赛,爷俩无论冬夏,每天都散步一公里多,走着回家。
“今天训练累不累?”
“这两天是不是训练得有点乏?”爷孙俩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天儿。
“没事儿,外公。我的身体倍儿棒”,说着程赟锦做着大猩猩捶胸的动作,惹得李爷爷笑得前仰后合。
只有在外公面前,程赟锦才会完全的放松下来,他偶尔会个外公撒撒娇,像个真正的小孩子,而不是老练的运动员。而外公总是很容易被他逗笑,在程赟锦的印象里外公就没发过脾气。
“大川那孩子还不错吧?你们认识吗?那小子怎么好像盯着你看”,李爷爷说慢悠悠,不经意地说。
“不认识,今天骑车在路上遇见一次”,程赟锦和外公如实汇报。
“这样啊,估计那小子是觉得我大外孙太~过~帅~气~才一直盯着看”外公很认真的一字一顿。程赟锦笑笑。
这还真不是李爷爷自夸,他这外孙确实相貌出众,属于在众人里一眼能让人看见的那种。幼儿园时,央视来地方挑小演员,小赟锦顶着一头微卷的小棕毛,像个奶团子似的背着小手,坐在角落里的小板凳上,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等着,结果被眼尖的编导一眼相中。程赟锦有四分之一的俄罗斯血统,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微微向里凹陷,鼻梁很挺,皮肤白皙,怎么晒都晒不会黑。就算练了这么多年网球也没黑到哪去,他晒久了皮肤会有点粉红,但几个小时就缓过来了。
“外公,你想不想看我全运会的比赛现场?”程赟锦故意逗外公似的说。
“要去,要去的呀”,李爷爷开心的像个小朋友,“不用前排或包厢的座位也没关系”
“给我大外孙加油嘛!”
程赟锦上次参加青运会时赶上疫情,李爷爷只能守在电视机前给外孙加油。看到程赟锦登上男单冠军领奖台时,李爷爷激动得不得了。打电话时还和程赟锦念叨,这要是没有疫情,能到现场就好了。
“我们九月份就开始比赛了,外公。比赛结束,我带你去吃地道的羊肉泡馍,咱们也逛逛大唐芙蓉园。”
李爷爷开心的说:“好啊好啊,我先上网查查”
程赟锦心里暗想,体检结果一定是弄错了。外公啊,外公,你可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呀。
程赟锦抬头望向幕布一样的夜空,墨蓝色的夜空很神秘,似乎在等着人去探寻它的秘密。夜空又很深邃,好像生命中的那些问号,在那里都有答案一样。
爷孙俩到家后,程赟锦照常给外公准备好泡脚水,脚巾搭在另一个藤椅上。
“我大外孙长大了,越来越有男子汉的样子了。”外爷欣慰的笑眯了眼睛。
今年夏天前,向来都是外公把他照顾的妥妥帖帖,这些琐事外公从不让程赟锦伸手的。程赟锦享受着外公的无微不至和独一无二,他从没想过人变老和人长大是竟是一样的,只在瞬间……
程赟锦去浴室冲澡,回想起老许今天下午的话,程赟锦觉得他想好了,没什么好犹豫的了。奇妙的是,从小到大,程赟锦每次遇到小困惑,只要和外公聊上几句,或者在外公身边多坐一会儿,他似乎就能想通好多事儿。即使没和外公提起那些细枝末节,可外公就是可以抚平程赟锦烦乱的内心,平和而神奇。
换了一套宽松的夏季睡衣,程赟锦浑身轻松了不少。他收拾好客厅,外公已经躺下了,程赟锦给他掖了掖夏凉被,定定地看了外公好一会儿,眼眶不由得泛起了一丝雾气,他轻手轻脚的关上了外公卧室的门。
程赟锦回到自己的房间,平躺在床上,想着明天得和老许说一声,然后他要给MG回复一封邮件。这时,手机“叮”了一声,他翻了个身。
-刚才忘了问外公,他是在哪儿捡回来的那个黑大个儿?那小子看着……有点怪……
虽然程赟锦从小跟着外公长大,他的品性底色和外公如出一辙,但思维模式还是有所不同的。外公眼里的世界,很美好,很缤纷,但格外单纯。对老头儿来说,这世上就没坏人。即使有,那也是别人的事儿,和他的生活搭不上边儿。大概就是那种知世故而不世故的状态吧。
程赟锦却透着超出这个年龄段的成熟内敛,尤其是在运动场上。也许是从小在网校训练的原因,程赟锦经历的大小困难不少,也免不了和各路神仙打交道。小小年纪的他却显得很理智,分得清身边的好事儿和坏事儿。
-赶明儿得查查那个大川的底细,别再有人过来糊弄老头儿。
-另外,得想办法带外公去部队总医院,再做个专项检查……
程赟锦想着想着就睡着了,这两天他太累了。梦里这一夜,他跑了好几家医院。可怕的是,明明手扶着外公,眨眼间老头就晕倒了……
凌晨四点五十,程赟锦一身冷汗,醒了,浑身酸疼。
他赶紧起床。学着外公的样子,程赟锦给小米粥定上时间,煮上两个土鸡蛋,等着晨跑回来再做个水煮花菜。
今天的训练估计又不轻松,程赟锦边跑边想。常规训练对他来说不在话下,但恐怕老许今天得把他们折腾废了,确切的说,不是他们,而是程赟锦一个人。老许心里多少憋着气儿呢,要不怎么会逼着他吃最讨厌的苹果。
程赟锦晨跑五公里,回来给外公准备了点小菜。他自己吃了酱牛肉,水煮蛋和牛奶,就准备去网院了。他的单车还在红泥点雪院里,每天他都抄小路,步行去取车。
六点二十,程赟锦推开网院体能房的大,开始做热身动作。他总是第一个来的,数年如一日。他习惯了,大家也都习惯了,还打趣他就是网球界的小科比。
“橙哥,早啊!”,过了二十多分钟,余哲迈着方步,顶着一头呆毛,晃到了程赟锦跟前。
“给你带的运动饮料,水蜜桃味的。惊艳不?”余哲摩挲一把自己的头发,显然没睡醒。
“惊艳!和你一样惊艳!”程赟锦故意逗他。
“靠!大橙子,你活过来了啊?”
“吓死我了,看你昨天那样,还以为出什么事儿了”
“没事吧,兄弟”,余哲连珠炮似的。
“你知道我今天为啥来这么早不?”
“我是想着……趁着早上人少和你聊聊,白天训练你也没时间理我,晚上又去红泥点雪。我不问问你,实在憋得难受。”
“遇到点小事儿,今天正想找你帮忙”,程赟锦看似平静的和余哲说。
“帮我和你老爸说一下,我预约的周五的专家号能改成周末吗?”余哲他爸是军区总医院的副院长。
“没问题,应该可以。我马上问问”,余哲爽快的回答。
“不是,橙子。没啥事儿吧,谁要去医院啊?”
“我去医院,就是体检,没啥事儿。有事儿的话,我就告诉你了”。复核检查出来结果前,程赟锦不想让周围的人跟着一块儿着急。
“靠,吓死我了。吓得我消耗了至少十个脑细胞,不行,你得给我补补”
“行~行~行~,给你补,行了吧?!”程赟锦冲余哲一呲牙。
“兄弟,你可别冲人乱笑。你这一笑,太妖孽,恐怕又得拿下一个体操队”
“哎,也就我能顶得住吧”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的瞎胡闹。
程赟锦正笑得开心时,体能室门口一个瘦高的身影,恰好经过……
“橙哥,快到点了。咱们往红土场地走吧”,余哲收拾球包,换了件队服。
“嗯,走吧”,程赟锦也换了件T恤。红色网球速干衫,白色运动短裤,白色中腰球袜,红色红土专用球鞋。怎么看怎么是运动场上的一抹亮色。
“橙哥,你不要每天都这么迷人,好不啦”,余哲嘟哝着。
“还让不让人家找对象了,真是的。”
“我至今单着,和你绝对、肯定、确定、一定有关。”
“以后不能每天和你腻在一起了。有你在,哪个妹子还看我啊”,余哲越说越委屈。
“那咱俩分开走”,程赟锦微笑着,故意停住脚步,退后两下。
“别呀,我的橙哥!”,余哲抓住程赟锦的胳膊。
“妹子哪有兄弟重要?是吧?”
“要不你教我两招,咋能让妹子们多看看我”
“我一招都没有……”,程赟锦无奈道,“你看我不也单着嘛,母胎solo”
听他这么说,余哲就来气。
“咱俩的单着能一样吗?你那是太多,挑花眼了。我这分明是没得选啊,我屁颠屁颠地追人家,人家都不睁眼儿瞧我。”
“啊啊啊!我emo了”
程赟锦无奈的笑笑,“相信橙哥,好好练球,全运会好好打。你喜欢的姑娘就来找你了!”
如果不是天生丽质,那就天生励志吧!
“我橙哥可真是个小太阳啊!借你吉言!圣诞节前必须脱单!哈哈哈……”余哲笑了一半,就把嘴收住了。他瞧着红土场门口,老许旁边站着个人。
“橙哥,那人看着怎么有点眼熟呢……”
“昨天那小子吧?不会他就是新来的‘大有来头’吧?”
程赟锦也看到了门口的黑大个儿……
作者有话要说: in the right time
with the right person
for the best reas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