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幻境依旧是关于萱草夫人和幼年郁鸢庭的。

萱草夫人正气急败坏地在用这根鸡毛掸子打她儿子，边打边骂：“让你不争气！不争气！不争气！——都说是母以子贵，你但凡中用一点，压过那几个小毛崽子，老娘我还用受她们几个这种鸟气？！！”

“你这个废物！垃圾！喂丧尸的货！”

明明早先在其他几位出身高贵的夫人面前，即便被羞辱欺凌，她也只是低着眉逆来顺受，可此时单独对着年幼的儿子，她积压的怨气一下子宣泄出来了。

那怨愤如有实质，几乎要把抱头跪在地上的小小少年压垮、吞没。

她一下又一下劈头盖脸地用力抽打着，一边打一边怨怼咒骂着儿子的不成器，不够出色，不能压过老家主所有的其他子女，不能得老家主青眼好令她随之扶摇直上。

目测也就十来岁的郁鸢庭满身都是一条条的血痕，蜷缩着身子一遍遍承诺和哀求着：“我会努力的，妈妈，我会努力超过他们的……好疼，太疼了，求您别打了……”

然而回应他的是越发急促狠辣的鞭打：“你说我生下你这么个垃圾玩意有什么用！你还好意思喊疼？！好意思求我别打了？！”

男孩身上纵横的伤痕新旧叠加，有的已经褪成暗沉的青紫色。

很显然，这幻境展示的殴打虐待只是诸多次的其中一次，而不是唯一的一次。

看完这一段，黎明最直观的感受就是，这位萱草夫人只是为自己生了一个获取更高地位、更优越物质生活的工具人而已，她甚至没真正把郁鸢庭当作儿子爱过……

“除了四楼，这应该是这栋楼里最特殊的线索。”见她自幻境中回神，楚逐月再次开口。

黎明追问：“怎么说？”

“我能看见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不是我的灵觉，应该是楚逐月的特殊设定。”

“当初注射了那个半成品疫苗之后，随着视力变差，慢慢就能看见一些别的……”

“在我眼里，这种能触发幻境的东西会发出不同颜色的光。离得远的时候就是那块地方被带颜色的光笼罩着。”

这时……人肉线索定位器？

黎明不由一愣，但随即便了然了。

——如果是这样，那么在一个逃生类副本里，同行者中还有人带着想杀他的支线任务，楚逐月却被设定成又身体羸弱又视力不佳的状态，明显比其他人容易死掉，这似乎就能说得通了。

副本固然是会比较针对夜离族和会法术的能力者，但这种针对并不会完全不考虑副本难度的平衡。

就像上个副本里，沈凌从身份上是最容易离开村子去镇里获取关键道具的，同时也是最先被姜珂针对的。

有捷径的关键人物最容易死，这似乎是副本的惯例，只是被针对的人更容易被分配到这种角色……

心里这么想着，黎明嘴上仍只是接着问：“那你看到的具体是什么样？”

“花园大部分都是粉色，只有西北角有一块黑紫。”

——西北角距离太远了，午夜前那两个小时的自由活动不足以走过去，所以他们之前触发的那四段幻境都是粉色。

“这栋楼一楼只有中间大厅有，绿色。二楼只有这个房间，黄色。整个三楼全是棕色。四楼是白色。”

“东边那个副楼是介于蓝绿之间的颜色。”楚逐月微微垂下眼帘，似乎在分辨什么，“那边能量波动很大。而且，这边的四楼很奇怪……能量不大，但感觉很奇怪。”

当他开始谈论“能量波动”，黎明便知道，这不再是副本人物的能力，而是他本身的灵觉了。

副楼的能量波动大很正常，毕竟boss郁鸢庭住在那。

可四楼按管家的说法应该只是废弃的空屋子？那个地方有什么特殊之处，他的灵觉在预示什么？

“所以在你眼中发相同颜色光的东西，触发的幻境内容应该是大同小异的。”黎明点头道。

墨菊房间和玫瑰房间触发的都是众夫人羞辱萱草夫人母子，花园里那四段都是郁鸢庭和朱丹的感情线，这些在他的眼里都是相同的颜色。

“这样的话现在还需要探的就是一楼大厅、花园西北角、四楼和副楼。其中又以四楼和副楼为重。”

“——那就先去副楼吧，顺便也看一下黄书韵的情况。”

“郁鸢庭很可能是一天选一个人共度夜晚，得知道被他选中会发生什么。”

在组织里做了多年队长，黎明非常习惯由自己来拿主意做决断。此时，一边这样说着，她一边便回身又上了露台，再次确认去花园中的情况。

就在二人交换情报的这会儿功夫，外墙前已经多了两条衣物布条结成的长绳索，从三楼玫瑰房间和海棠房间分别一直垂到地面。

石星余和梅傲霜显然也是想去副楼那边探索的，但两人只走出去几十米就被巡察的园丁发现了。而且那些园丁彼此之间似乎是有某种感应的，黎明没听见有人叫喊，但远处的园丁们就像收到了信号一样，全部都在往两人被发现的地方跑。

眼下，那两人正和已经感到的几个园丁斗在一处。

两人最开始还抱着几分凭敏捷避免直接战斗的心思，试图像在球场上带球过人那样，晃过园丁们，从空隙间钻过去。然而看上去强壮笨拙的园丁们实际上敏捷度却并不差，这个计划失败了。

而且随着更多园丁聚拢过来，二人的处境便越发艰险。

一个园丁的花剪大大张开，剪向梅傲霜的脖子。一身狼狈的梅傲霜闪身去躲，避开了要害却来不及完全脱离攻击范围。眼看花剪就要将她左臂从手肘处剪断，石星余扑上去抱住了园丁。

园丁身子猛地一歪，花剪刀刃扭了一个角度，堪堪在离梅傲霜只有两厘米的地方合拢。

接着它便反应过来，反手抓住扑在自己身上的石星余，咚一下把他重重抵到了就近的光屏上。

“滋啦——”皮肉烧焦的声音和石星余忍无可忍的惨叫同时传来。

“你XX！！！”梅傲霜眼睛都红了，嘶吼着极难听的脏话冲了上去，出其不意地夺下园丁的花剪对着它的后背狂捅了数下，趁园丁倒地，赶紧抱住短短几秒就已经疼得说不出话的石星余。

眼看脚边的园丁又要爬起来，附近还有更多园丁虎视眈眈要扑上来，梅傲霜果断放弃前进，选择了敌人较少的方向，半架半拖地拉着石星余往回就跑。

终于，在两人离开花园范围回到主楼前的同时，后面穷追不舍的园丁们齐齐停住了脚步，仿佛追杀目标突然凭空消失了一样，茫然张望了片刻，三三两两地开始调头往回走了……

瘫倒在主楼前的夫妻二人缓了一会儿，开始彼此检查伤势，稍微商量了几句后决定放弃前往副楼。

他们此时似乎也意识到了，既然园丁们都在花园，那主楼的一层此时探查起来应该是相对安全的，于是歇了一会儿后便互相搀扶着进了一楼大厅。

而此时，各自回到原位的园丁们已经重新开始了它们的巡逻。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还有地形掣肘。黎明自忖同时对付两三个园丁问题不大，但不可能顶得住所有园丁全聚过来。

不过她很快就又发现，那些园丁的巡逻路线虽然各不相同，覆盖花园的每个边角，但却并不是随机的。

每个园丁都是沿着非常固定的路线来来回回走……

“你这有放大镜吗？”

花园太大，远处园丁的行动路线看不清楚。黎明立刻想到之前搜查墨菊房间时在抽屉里看到的放大镜，但只有一块是不够的。

“…………？”

见对方这个反应，她便也明白过来，意识到对此时眼睛不方便的楚逐月而言，彻底搜查房间里的每一样零碎东西怕是不容易。

于是她干脆不问了，自己上手直接翻。

不出意料地，不多时，她便在柜子下面一个放针头线脑的盒子里找到了。

——放大镜并不是日常居家的必需品，每个房间都有一把，黎明觉得这应该是副本故意的安排，因为旅行者们确实需要用到这个。

“我上制高点观察一下路线，你别动，在这等我。”把放大镜往匕首旁边腿环里一插，黎明留下一句叮嘱，翻身出了露台。

爬回三楼取来自己房间的放大镜再上屋顶的路上，黎明顺便还从外侧检查了一下四楼的窗户。

窗户是从里面被铁条封死的。黎明试着推了推，好像是焊上去的，纹丝不动。

副本显然是在明示，要想调查四楼，就只能想办法从内部楼梯上去，外墙这边此路不通。

上到屋顶后，她便掏出那两个放大镜，调了调焦距，直接用自己的胳膊当支架，DIY了一个简易望远镜，整个花园的地形和园丁的巡逻路线顿时一览无余。

黎明很快便在脑海里画出了迷宫花园的地图，找到从主楼去往东侧副楼的正确路线，然后开始计算进入每条路的时机、每一截直路需要在几秒内通过进入下一个转角、哪些死角是可能的隐蔽点、需要在哪个隐蔽点蹲多少秒再进入下一条甬道，迅速规划着路径。

“走。”

几分钟后，她重新出现在明竹面前。

没多言语，她直接拉过“楚逐月”的手臂，蹲下身从后面往自己脖子上一绕，反手勾住腿弯将行动不便体重却轻得像朵云的人背了起来，干脆地再次翻过栏杆：“抱紧我，别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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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被背起来的那一瞬，理所当然地，“楚逐月”本能般挣扎了一下，抗拒着旁人对自己过分的亲近。

但也只是挣扎了一下下而已。

一来是“殷凌空”作为一个常年女扮男装领导打丧尸的人，力气实在太大，他挣脱不了。二来是他自己心里也明白，自己现在这副躯壳，这个视力，单独行动的话必然寸步难行，几乎是找死。

而且……

不知怎么，明明无论如何就是记不起姐姐的脸和声音，就更别提气息、呼吸频率等等这些细节，可他就是觉得眼前的女子好像很像她。

“殷凌空”毕竟是女子，肩膀比不得男子宽阔，只是有种刚柔并济的矫健。但似乎就是因为她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和那莫名熟悉的心跳声，搂着她的肩膀被她背在背上的那一刻，他还是不自觉地觉得心里安定了许多。

——只要在姐姐身边，他就觉得安稳，仿佛一切意外都不会发生，无论是他自己的失控，还是别的什么。

黎明也感受到了这短短数秒之内发生的变化，被一言不合背起来的人从下意识挣扎到默默顺服，安静乖巧地主动夹紧自己的腰、抱住自己的脖子。

更有甚者，她还感觉到，他小心翼翼很克制地在自己颈侧用脸颊蹭了蹭。像只对久别重逢的主人表示亲昵的小动物一样，不由自主地，循着本能就那样做了。

他明显是下意识的，因为蹭了两下之后，他突然又停住了，接着脸颊细腻的皮肤便热了起来，似乎是理智刚刚追上本能，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于是因为突如其来的羞赧而脸红了。

黎明不禁莞尔，心下更加确认自己应当是没有认错人，而不是因为六年来的牵挂引起心理作用，看到随便一个有点像他的人，就都以为是他了。

——太长久的禁地生涯毁掉了他的社交能力，也让他缺少对许多社交边界的认识。所以很多时候，因为难以像正常人那样用语言传递心情，他会下意识地用动作表达。又因为不熟悉“规则”，常常是本能比理性领先，无论是躲避还是蹭上来，都是下意识的。

——除了他，应该也不会再有第二个如此像一只小动物的人类了。

觉得果然没有认错人，她也觉得安心了许多。只是此时副本正在进行，说什么都容易被屏蔽，还不是时候，她便也没说什么，重新将注意力集中起来，投入到潜行穿越迷宫花园的当务之急上了。

幸而，一切都很顺利。

半个小时后，他们成功穿过了那片危险重重的花园，来到副楼门口，没有意外发生。

为了防备楼里未知的危险，确保如需打斗能放得开手脚，到了副楼门前，黎明便把楚逐月放了下来。

与此同时，二人都多少优于常人的嗅觉便不约而同地闻到了一股比主楼里更浓重的血腥味和腐臭味。

在臭味中，依稀还有些……消毒水味？

和主楼相比，这栋副楼要狭窄简陋很多。如果说主楼像城堡或者宫殿，这里更像是一座矮塔。

窗户少而狭小，玻璃上的彩绘让透光度越发不好，走廊狭长逼仄，又没有烛火，到处都一片昏暗。走廊两边排列着一扇扇落满灰尘的、紧闭的门。

和想象中不同，这里并没有许多侍奉家主的仆人在把守侍候，至少一楼目之可及处没有。

黎明敲了敲墙壁。结果又是那样，每隔一段就会有一个半米多宽的空仓发出回音。

她照例拔出匕首，剥落墙体最外面的一层，发现下面也仍是铁板，和主楼是一样的。

在黑暗的环境中，“楚逐月”几乎完全失明了。于是黎明右手攥着匕首戒备，将左手从他腰后绕过，握住他的左手，将他虚拢着护在臂弯里，带着他慢慢往前探索。

两侧每一个房间门上都挂着已经被锈蚀得很严重的老式锁。

对黎明而言赤手空拳用蛮力扭开不是十分难的事，更何况此时手里有匕首，就更简单了。但她没有轻举妄动，因为房间实在太多了，单单一楼就有十几个。若是一一搜索过去，要花的时间太多了，来不及的。

不过，既然有了楚逐月那双特殊的眼睛，搜查就变得容易很多——

“左边第二间。”他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