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进入第二个正题了。
——她的朋友们,人都好吗?
时清先用膝盖碰了碰岁婉,才开始回答这个问题:
“经常和她在一起的几个,汪谅、岁芊和施予,都是她的大学同学,您都见过的呀。新的……新的就是剧组里的同事了,都是演员。”
陈淑华对汪谅印象比较深,其他的都不太了解,就像时渠分不清她的朋友们一样,陈淑华其实也分不太清这些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
大学同学如果要在一起早在一起了吧?
时渠和汪谅是怎么相处的陈淑华知道,她俩不可能。
那就是剧组里的同事了。
大概率是个演员。
陈淑华感觉天塌了一半。
刚说要看在一起的人,
现在说跟她女儿在一起的很可能是个演员。
演员呐,演员能有正经谈恋爱的吗?
岁婉感觉对面气压有点不对劲,连忙上场:
“淑华姐,我就是演员呀,小渠她们这个戏的女主角何夕,是我很好的朋友,她有自己的工作室,业务很优秀的,就这剧选女主角的时候,小渠她们面了好多都不行,愁死了都,结果何夕一去——哎呀!选角组都满意得不得了呢!”
“何夕?”
陈淑华记下了这个名字,但岁婉的话她听一半信一半。
这媒婆样的语气准掺水了。
“除了你这位朋友,组里你还认识其他演员吗?”
岁婉:“认识的,林惜青,她要年轻一些,现在也更有名,她在大公司里呢,工作上相对而言不会有自己开工作室那么自由……”
一连聊了几个,陈淑华都默默记下了名字。
等再多就记不住了,她就把话题拉回来:
“岁婉,所以小清是入股了你的工作室吗?”
“是啊,多亏她。”
陈淑华看着她们:
“像你们这样就挺好的,十多年的伙伴在一起,这样的情分很难得。”
时清笑笑:“小渠也快了。跟她一起的伙伴也是快十年的。”
陈淑华:“哎呦,她们毕竟还年轻呐,还不够稳定。”
对话自然地转接到时清和陈淑华手里。
岁婉空下来,她们后面说了什么一句也没听。
就栽在那句:
“小渠也快了。”
也。
也字的前提是:
“你们这样挺好的。”
哪好了?
哪快了?
怎么不是
“小渠她们挺好的。”
“我们也快了。”呢?
啊?时清?
你这些年都在干什么呢?
我等你等得内娱都能拍双女主了。
你还在这跟我演姐妹呢?
怎么没人来给我们助攻呢?
哦,何夕。
我俩说好是互助来着。
可她有什么好指望的?她不让我返工我就跪谢了。
岁婉卯着劲,把果盘里的奇异果全吃光了。
走的时候嘴唇都有点发麻。
“淑华姐再见。”
“再见,你们路上小心啊。”
“哦,对了,这个是给你的礼物,希望你喜欢。”岁婉朝一个方向指了指。
“什么礼物?”
陈淑华这才看见门边开着的礼袋,她回身拎起来就要还:
“你带什么礼物,就聊会儿天……”
她站在屋里伸着手,可那两个人早穿好鞋跑得没影了。
陈淑华看了看手里的东西,拆开盒子,发现是一樽琥珀石摆件。
她这次出去旅游,到天市看了一场琥珀展。
她喜欢这种远古时代遗留下来的化石,她喜欢一切亘古不变的东西,认为历经星移斗转、沧海桑田,仍旧能保持原样的东西是值得尊崇的。
她希望她的女儿能安稳地过完一生。
淌几次浑水玩玩可以,及时脱身就好,
长久地置身洪流之中,迟早被冲刷得支离破碎,变成随风飘散的沙石。
-
时渠连着给陈淑华发了三天的消息,没有一条得到回应。
她只好去找时清,姑姑说妈妈一切都好,并且就在安市。
今天正是时清带着岁婉去见陈淑华的日子,时渠问她聊得怎么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时清又说没什么大事,让她有空的话多陪妈妈说说话。
姑姑是这样的,大人之间的事总不想让她知道。
于是时渠去问岁婉,岁婉说她吃多了猕猴桃有点过敏在医院输液。
“时清,真的一点都不透露吗?时渠一点准备都没有就回去,她们会不会吵起来?”
岁婉坐在单人输液室,说话有点大舌头。
时清握着冰袋给她冰敷红肿的下半张脸:
“以她们俩的个性,有准备了才更容易出问题,不如直接一点。”
岁婉:“什么叫有准备了才更容易出问题啊?淑华姐明显是不太能接受,那能瞒着一点是一点嘛。”
时清:“可是我们不知道淑华姐到底看见了什么,现在提醒时渠也只能模糊地说一句‘小心’,这只会让她凭空发散,更不敢回家,她工作又忙,少不了为这事焦虑内耗。况且,这么做还容易把我们扯进去。”
时清不是不愿意帮忙,只是这样的矛盾她也没立场出来说话。
帮谁呢?
帮陈淑华,违背了她的本性。
帮时渠,又容易暴露她的秘密。
她觉得促成今天这场谈话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极限了。
“时清,你真是……工作上那么雷厉风行,生活里恨不得每件事都细细思虑,偏偏又不爱说出来,该说你考虑周到呢,还是说你心眼子比蜂窝还密?嘶……好冰。”
时清:“我考虑周到?我要是考虑周到你就不会在医院了,你之前是没吃过猕猴桃吗?”
岁婉想挠自己的脸,见时清盯着她不好下手,转手摸了摸脖子:
“没吃过这么多……以前吃过一点感觉嘴麻麻的就不爱吃了,我以为这水果就这个味儿呢,谁知道是过敏。”
不爱吃还吃这么多。
时清也挺无奈:“你这个月不是要进组?以后小心一点。”
岁婉扭头躲过她的冰袋:“你就这么怕我耽误给你赚钱啊?”
时清面无表情地把冰袋贴上去:“是啊,不然这么多年,你以为我在干什么?”
岁婉再次扭开,几乎要从座位上弹起来:
“行,我都这个年纪了,马上都退圈了,到时候咋俩就掰,我躲山里清修去!”
“别动。”
时清一手掌住她的脑袋,另一手依旧是不由分说地往她脸上按冰袋,
“你没听过吗,四十岁正是闯荡的好年纪,你不是还有好多感兴趣的题材没拍过?”
岁婉哼笑了一声:
“四十岁,闯荡,那五十、六十呢?”
时清点头:“也是好年纪。”
岁婉这下是真笑了:“咋?你要跟我捆在一起一辈子啊?咋俩致死方退休?”
时清耸耸肩:“也没什么不可以,我这个人就是爱赚钱。”
-
时渠终于收到了陈淑华的回信。
她说自己这些天忙着整理旅行带回来的纪念品,有好些准备摆到小公寓去。
时渠发的消息她一条条回复。
关于跟时清的那场见面,她解释是因为要送些东西给她,恰好许久没见,就邀请她过来见面说说话。
她还提到岁婉,说她真是个有趣的姑娘。
一切都好正常。
除了陈淑华突然提出要来剧组照顾她:
“我这半个月没有其他计划,又正好在家里,我哪哪都熟,你别吃剧组盒饭了,我给你送饭去。”
时渠试图推拒:“不用这么麻烦吧?”
陈淑华忽略了这句,接着说自己的安排:“你不是住在小公寓里了吗?我也过去陪你住,你一忙起来肯定屋子乱糟糟的,我打理那么久的房子我不放心你一个人住。”
不是不放心女儿,
是不放心她的房子。
熟悉的妈妈。
陈淑华乐意这么做的话,时渠没有拒绝的理由。
于是接下来,时渠就过上了久违的、高中生的日子。
——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工作/学习,妈妈准备好生活上的一切。
并且,管控她的甜食摄入。
本就不富裕的恋爱空间,在妈妈的陪护下更加所剩无几。
好在这样的日子她们都习惯了。
越来越频繁的线上联系就是证明。
正当时渠沉浸在爱情与亲情双重滋润的美妙日子里时,陈淑华突然翻出来一部电影。
那天时渠难得没有熬大夜,在零点前躺在了床上,享受少得可怜的一点娱乐时光。
陈淑华抱着电脑走进她的房间:
“时渠,你之前发给我那些电影……你跟谁去看了?”
电影?
她好久没看电影啊?
陈淑华把电脑屏幕转过来给她看:
“你们是要拍这种片子吗?这是爱情电影吧?”
看到画面的那一刻,时渠呼吸都变得急促。
她心里涌出一股巨大的恐慌,像是一柄长刃将她的胸腔捅了个对穿,再掏空里面的骨血和内脏。
她不想暴露得这么快。
虽然她做好了坦白的准备,但她不想暴露得这么快。
她捡起自己的骨血和内脏,一把一把将它们塞回去,以便能正常地跟妈妈进行交流:
“嗯……下一部的备案就是双女主,但也不能完全说是爱情电影,因为它探讨的东西很多,主角之间的感情只是一部分。”
陈淑华揉着胸口:“我看着觉得好压抑,两个女孩子要承受多大的社会压力啊!”
时渠点头:“那个年代是这样的,但现在已经好多了,许多地方都通过同性婚姻法案了呀,我们国家也有很多人在呼吁,世界总是在变化的。”
陈淑华看着女儿的神情,看着她纠结的眉头,轻抿的嘴角。
她伸手过去摸了摸她的脸:
“乖乖,你是不是……也是她们之中的一员?”
陈淑华最近查阅了许多关于女同性恋情的资料,甚至进入了女同性恋者的社群,想知道她们是一群怎样的人。
她看多了就发现,其实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比被贴上标签的群体之间的差距要大得多。
她了解自己的女儿,她知道自己的女儿没有病。
许多人给女同性恋者冠上的东西,她的女儿都没有。
她看到这些词语的时候下意识就想去反驳:不,她不是这样的。
而后她便认识到,她们也不全是这样的。
都只是人而已,
都只是有情感的、有欲望的人而已。
她想她能接受自己的孩子喜欢同性。
她的眼神也传达出这样的信息。
不是震惊地质问,而是心疼和包容。
时渠张着嘴唇,却说不出一句话。
滚热的眼泪划过她的脸颊,
她想,前段时间真的忽略了妈妈。
“哭吧哭吧……”
陈淑华将女儿揽在怀里,轻轻拍打她的脊背,就像小时候哄她一样。
“妈妈对不起……”
“这有什么对不起……我恨不得把你生得再晚一点,那样等你到了恋爱的年纪,和女孩儿在一起就已经是一件合乎情理和法理的事,你就不会吃那么多苦头了,你的幸福就会来得容易一点。”
时渠感觉那些被自己胡乱塞回去的骨血和内脏因为妈妈的这些话恢复如初。
狠狠哭过一顿,时渠拿纸巾擦干净脸,觉得卸下了一个大包袱。
可陈淑华并没有离开,她仍旧坐在床边,抱着她的电脑:
“那你现在是和谁在一起呢?你的……女朋友?”
时渠知道妈妈是支持自己的,放心地说出口:
“她叫何夕,就是组里大家称呼陆园的那个。”
何夕。
怎么偏偏是何夕。
陈淑华闭了闭眼: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时渠:“两个月多一点。”
陈淑华点点头:“虽然我不希望是她,但你喜欢也没办法。她职业特殊,别闹出事来。”
时渠没有反驳,连连答应。
妈妈能接受到这个程度已经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了。
剩下的以后慢慢来。
陈淑华走后,时渠想把这个消息发给何夕,想了想还是明天亲自去和她说。
这次,她可以非常有底气地说出这句话:
“我就说,妈妈一定会支持我们的。”
陈淑华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