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得好,伤筋动骨一百天。
肖程东的右手脱臼严重,且有骨裂,利用石膏固定治疗一段时间后,他坚持要求出院回家休养。孙丞溪拗不过不老老实实呆在病床上的肖大少爷,仔细询问过医生意见,只好随他心意了。
他们没有回悦都雅苑的别墅,依旧住在孙丞溪研究所的那套小公寓,因为肖程东不同意孙丞溪继续请假照顾他,原话是:
金主,咱们这个家靠你了,你要养我。
孙丞溪知道肖程东这么要求,一是不想让自己因他而耽误正常工作,二是不清楚如何面对赵姨。
赵楠一事,肖程东全权交由刘星河处理,公事公办。再因为赵姨放过赵楠一马,只会害人害己,所以这次绝不心慈手软。赵姨明白肖程东的难处,也深知自己的儿子闯下大祸,早已留下一封信引咎辞职。肖程东直到后面痊愈回到别墅才知晓,这是后话了。
孙丞溪找李主任销假时,才得知,李主任批了自己那么长时间的假,是肖程东偷偷打过招呼。
这个人总是这样,闷声不响独自做了很多。孙丞溪坐在办公室里叹气,早上刚刚离开肖程东不到一个小时,思念便已冒了头。
有人在办公室外面“咚咚”敲门。
“进来吧。”孙丞溪将擦完办公桌的纸巾扔掉,规规矩矩地摆正桌上的物品。
刘稳在外面探头探脑,一副不敢进的模样:“溪哥,你和东哥还好吗?”
季斌豪瞧着刘稳这小心翼翼的样子,无语地扒拉到一边,推门就进:“行啊你,勇斗绑匪,救回真爱啊!”
“你们真遇到绑匪了吗?像电影上那样,凶神恶煞,动不动撕票吗?”刘稳又是担心又是好奇。
“……”孙丞溪扶扶额:“小刘,还是多看文献吧。”
“溪哥,你嫌弃我!哎,伤心了!听说东哥受伤了,他还好吗?不会被捅刀子了吧!他家集团又倒了,实惨啊!”刘稳惋惜道。
“小六子,你想象力忒丰富了!”季斌豪看不下去,给了嘴上没把门的刘稳后脑勺就是一掴:“人家抖抖腿掉出来的子儿,都比我们多,还用你操心!丞溪说得对,你还是多看看文献吧!”
“季老师过分了!”刘稳忽然想起来什么,倾身越过办公桌悄咪咪地对孙丞溪说小话:“溪哥,你是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和东哥。丘然因为性取向跟家里闹掰了,专门为了你们绑架一事去求他姑父帮忙了解情况呢!”
孙丞溪接话:“谢谢大家,有心了。也害得你们跟着担心,抱歉。我刚才进来没有看见他,一会儿我亲自跟他道谢。”
刘稳摆摆手,脸拉下来:“因为这件事他被家里人逮回去训斥,以为你是那个令他出柜的罪魁祸首呢,请了假还迟迟没回来。”
孙丞溪心生愧疚,想着不能因为自己给学生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我去打个电话,你们稍等。”
他起身走向阳台外面,关上门,拨打号码。
沈丘然的彩铃,竟然是那首《人来人往》。孙丞溪扬扬头,眺望远方,听着歌声响了一会儿,才被接通。
沈丘然看见来电号码,攥着手机一路跑到花园里,躲在没人打扰的角落里才按下接通。
“孙老师,您还好吗?”沈丘然蹲在地上大口喘着气,着急地问出。一直不敢打扰对方,但又担心不已。
“小沈,我没事。谢谢你的关心,我已经听小刘说了。对不起,给你带来麻烦,如果需要我可以向你的家人们解释。”孙丞溪诚恳地提议。
“孙老师是要……解释什么?”沈丘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孙丞溪有些内疚:“解释我们之间只是普通的师生关系,小刘说你的家人们误会是我导致你出柜的。”
前半句话像是一盆冷水浇了头,沈丘然的声音里带上不易察觉的落寞:“只是普通的师生关系吗?”
孙丞溪发觉自己的形容不合适,匆忙改口:“如果你不嫌弃,愿意把我当朋友的话,我会感到很荣幸的。”
“怎么可能嫌弃,你可是……”沈丘然喉咙发紧,一手抓握手机,一手揽紧膝盖,倔强地梗着脖子:“可是……孙老师。”
孙丞溪不明白沈丘然的意思,以为小孩是被家里施压吓得语无伦次,语气不自觉放轻:“有什么需要的告诉我们,大家都很担心你。”
沈丘然鼓足勇气,问出了些许僭越的话:“孙老师也会……担心我吗?”
孙丞溪将手机从耳朵边移开,看了眼屏幕,心里嘀咕这小孩说的不是废话嘛,复又贴上,斩钉截铁地回道:“那当然。”
沈丘然的心里泛起不为人知的甜蜜,在没有任何人知道的地方垂着头,嘴角咧开,眉眼都笑飞了:“有您这句话,我什么也不怕了。”
孙丞溪听见苗头不对,不由得多几句嘴:“受委屈的话告诉我,不要一个人忍着。”
“告诉您,肖总他……他不会介意吗?”沈丘然小心翼翼地问。
“介意什么?”孙丞溪没明白,怎么突然扯到肖程东身上了。
“没什么,就是……就是……”沈丘然担心自己说多错多,又不想结束通话,胡乱地诌了:“在家里压力太大了。”
孙丞溪的脑海中忆起陈海勇骂自己的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十分心疼,慢条斯理地安慰:
“在乌鸦的世界里,天鹅也有罪。别人怎么看待你,别在意,那是他的课题。”
“我们都会独自一个人度过很长一段时间,在不伤害别人的前提下,做好自己,让自己更加快乐。”
“或许某天就会有人注意到,你是一个比他想象中更加丰富多彩的人。哪怕不随大流,但不妨碍做一个温暖的人。”
沈丘然的眼神飘忽,似乎透过眼前的绿植见到一个清瘦坚韧的身影,镇静自若地走到黑板前条理清晰地写完那个复杂的算法,阳光透过教室的窗户给他镀上柔柔的金边,那只白皙的右手一笔一划写得流畅又坚定。沈丘然愣了几秒,独自红着脸,问得忐忑:“那我有温暖到您吗?”
“当然。”
沈丘然轻轻呼出一口气,表情放松下来,自然地坐在地上,彻底隐藏在周围的绿植里:“以后我会专注于自己的课题,自适应机制的智能识别。”
孙丞溪不禁笑出声:“CNS上没有小沈的名字,是他们的损失。”
沈丘然的眼睛发亮,心里忽然欢畅得不行,仿佛有一团看不见的郁气消散了,继续垂着头,脸红得像个成熟的番茄:“谢谢孙老师的安慰,我会尽快回来的。”
“好。”
结束通话后,孙丞溪又在阳台上发了一会儿呆。忍不住在意别人的眼光,是人之本能。但肖程东与自己相识相恋相爱这么多年,却从未因为顾及外界的声音远离自己分毫。畏首畏尾、犹豫不决的,反而是自己。
他不禁想起悦都雅苑墙壁上的那些照片,究竟是什么令肖程东初心未改?究竟是什么令肖程东如此在乎自己?究竟是什么让肖程东喜欢自己?
为什么喜欢我呢?
孙丞溪晃着手机,敲在阳台围栏上。虽然从没听肖程东说过“爱”这个字,但他毫不怀疑肖程东有多爱自己,至于最初的喜欢,他是真不明白,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另一边。
“肖总,你刚才让查询的,导致孙老师发呆这么久的通话,完整录音已发到手机中。”
“很好。”肖程东挂断。他正在将沙发套换下,准备打扫打扫公寓,一只手换起来着实有些费劲,但他非常乐意将精力放在和孙丞溪的小窝上,早就厌倦名利场上的勾心斗角了。
听完通话内容,肖程东生气地踹了一脚光秃秃的小沙发,好不容易换下来的沙发套也被丢在地上。
好小子!
早发现那个小子心思不纯!
果然~
远在外省的沈丘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孙丞溪的来电,及时拯救了替罪羊小沙发和罪魁祸首小沈。
“终于想起我了?”肖程东阴恻恻地问。
咋啦,这是?
怎么听起来心情不佳?
孙丞溪以为在商界大杀四方的肖总不习惯闲赋在家,闹小情绪了,赶忙顺顺毛:“门口有个快递,是我下单的游戏机。怕你无聊,准备了好几张游戏卡。”
“游戏哪有你好玩。”肖程东仍旧闷闷不乐:“再说,我一只手,怎么玩?”
对哈。
把这点忘了。
孙丞溪一拍脑门,暗骂自己蠢爆了。
“对我一点儿也不上心。”肖程东又踢了一脚沙发。
“我没有……”神经大条的孙丞溪拿不准肖程东何时会闹别扭,但会马上摆正自己的态度:“对不起!中午下班我回去找你,把它退掉。”
“不许退!送给我的就是我的东西了,你敢退!”
不敢不敢,孙丞溪立正站好,听话极了:“不退不退,都听你的。”
肖程东的态度软和下来,捡起地上的沙发套,继续手上的活,向阳台的洗衣机方向走去:“你缺助理吗?”
啊?
助理?
我一个助理研究员还需要助理吗?
“不需要的。”孙丞溪摇摇头。
“既然你需要,那我可不可以申请下?”肖程东完全不管孙丞溪说的什么,跃跃欲试,摩拳擦掌。
我什么时候说需要了?
孙丞溪哭笑不得:“那我去找李主任说下。”
肖程东自觉地揽下这活儿:“不用,他那边我去搞定。”
孙丞溪的嘴唇动了动,话到嘴边又咽下去。
听出他欲言又止的肖程东收起玩闹的神情,认认真真地问:“怎么了?”
“我绝对不是不同意你来做助理。”孙丞溪先强调一波,表明自己的态度,然后才讲出真正想说的掏心窝子的话:“你终于离开肖氏了,不管是什么方式,总算是摆脱肖氏的标签,我真心为你高兴。我只希望你能做些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不必在乎任何人眼光,不必顾及任何人想法,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专心去做自己最想做的事,哪怕只有一件,心无旁骛地去做这么一件事。不要考虑我。只对你自己负责。”
孙丞溪忽然想起来小沈,却又不止小沈,是世界上千千万万个小沈。
谁人不是负重前行呢?
外卖小哥担心晚送达一分钟会不会多一个差评,学生害怕成绩不理想令父母再一次失望,病人惶恐开过刀的自己仍旧活不长……可是地球并不会因为一个人停止转动,春来秋往,四季更迭,循环往复。没有人能真正做到随心所欲地为自己而活,连地球也不能脱离束缚飞离太阳系奔向未知的宇宙,更遑论渺小的人类呢?
他讨厌极了肖程东为自己牺牲什么。他何德何能,让肖程东为自己驻足那么多年。“陈夕”或者“孙丞溪”这几个字,困住肖程东太久。他不知道怎么做,才能给与肖程东真正的安全感。他希望肖程东哪怕没有自己,也可以过得很好。
他怀念从前那个阳光不羁的少年。
他想要长大后的肖程东仍可以自由快乐。
他心疼肖程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