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身堂,温辞端着一盘瓜子放在陆商凌的桌子上,眼巴巴的看着他。
陆商凌面无表情的伸手抓起一把瓜子,用力。
然后摊开手,粉末从指缝里滑落,掌心握着一把完好的瓜子仁。
温辞欢呼一声,呱唧呱唧鼓掌。
陆商凌面色冷淡的将一盘瓜子捏了一遍,看着温辞捧着冒尖的瓜子仁乐颠颠的回到座位。
昨日温辞拿着小锤子敲核桃被陆商凌看到随手一捏之后,今天温辞特意拿了盘瓜子。
温辞眼冒星星,他可以专门囤一大包坚果,让指挥使有空捏给他吃。
温辞发现,陆商凌对待公事严苛,但在一些小事上,脾气超乎的好。
蒋平山这时来复命。
蒋平山跟瞎了似得,看不到指挥使身前的一盘子粉末,将几日抓捕的成果一一道来。
温辞听到要让那些女子指认的时候,一口将剩余的瓜子仁闷了。
温辞抄起纸笔,“蒋大哥,我跟你一起去。”
陆商凌挥了挥手。
两人出了谨身堂。
蒋平山一脸苦相:“温书令,叫我蒋千户就行了,别叫我大哥。”
温辞不解:“为啥?你嫌弃我?”
蒋平山连连摆手:“不不不,就是……你别在指挥使面前叫我。”
温辞哦了一声,这群猛男被叫一声大哥就受不了?
不是东北人得了东北人的病。
两人来到诏狱,将那群人犯轮流押到那群女子面前,姑娘们初时有些害怕,在温辞的劝告下,开始辨认。
在场的除了温辞、蒋平山,和押着人犯的锦衣卫,没有其他外人。
她们相互的鼓励下,一一道出如何遭受侮辱和虐待,温辞奋笔如飞,记录她们一声声血泪的控诉。
每个前来面对她们的人犯都低头一声不吭,或许有为曾经犯过的错后悔过,但没有人会原谅。
周成友和李明进开设的这个桃园短短一年多,手上就积累了一百二十条人命,接待过官员和富商多达五十余人,其中手里有人命的就有二十二个,手狠心黑虐杀了不少姑娘。
里面最高官职的不过五品,却胆大包天。
温辞揉了揉眉眼,只恨陛下登基太晚,杀的还不够多。
指认完毕,温辞和蒋平山出诏狱的时候,天色已暗。
连续多日奔波的蒋平山也有些沉默,半晌,他开口道:“桃园这个案子被发现,其实是温书令你的功劳。”
温辞:“我的功劳?”
蒋平山点头:“若不是你求指挥使救你兄长,指挥使也不会想着派人查查常山县。这一查,就查出这个事来了。”
“这样啊...”温辞停住脚步,原来不是巧合,陆商凌在接旨之前已经胡关锦去查常山县了,怪不得旨意下来的第二天就带他去鹿鸣山埋伏。
同样接受监察的白鲤县、乾县现在还毫无动静。
蒋平山:“对啊,指挥使平常看着冷情,其实最细心不过。”
温辞肯定答复:“指挥使好厉害,仅凭我兄长受伤的事情就看出周成友不对,太敏锐了。”
蒋平山:……
温书令凡事机灵,在感情上却和木头一样。
温木头道:“蒋大哥,天色不早了,你连续几日劳累,今天早点回去陪嫂子吧。”
蒋平山顿时扭捏,一个猛男羞涩:“我两还没成婚呢。”
温辞不由的有些辣眼睛,“不是婚期快到了吗?差不多啦。”
蒋平山笑的见牙不见眼,“是快到了,温书令到时候来喝一杯。”
“蒋大哥不说我也要来讨一杯。”
“好咧。”
温辞笑着看蒋平山离开,待他走后,收敛起笑容,转身回到诏狱。
诏狱深处,这里关押的都是重刑犯,一般人不能接近,巧的是,门前值守的正是下午押人犯的两名锦衣卫。
温辞上前:“两位大哥怎么还没下值?”
其中一人答道:“今夜是我们值守,温书令有落下什么吗?”
温辞苦恼道:“刚刚做的笔录有一处未祥尽,今夜就要誊写完待明日送呈,想进去再问问周成友。”
锦衣卫乙:“温书令可有手令?”
提审重刑犯除了本案负责的千户和指挥使,其他人皆要手令。
温辞愣了一下,“原来还要手令,那我去追一下蒋大哥,他刚刚说要下值。”
锦衣卫甲撞了一下乙,道:“只是问一两句话,温书令自去即可。”
温辞犹豫:“若是让你们难做,我也可以去找指挥使要个手令。”
锦衣卫甲再无疑虑,让出关着的铁门:“无妨,温书令协办此案,行个方便而已。”
温辞谢过两名锦衣卫,从他们打开的铁门里进去。
里面是豪华大单间,周成友隔着栏栅缩在角落。
温辞走近,蹲下身,“周大人?周大人?”
周成友听到声音,抬起头,见是温辞,激动的扑过来,手上的锁链击在栏栅上。
温辞揉揉耳朵,压低声音道:“周大人,小点声,外面守着锦衣卫呢。”
周成友热泪盈眶:“贤弟,你肯来见我,求求你救救我。”
温辞摇头:“我救不了你,人证物证件件属实,明日案卷就送呈上去了。”
温辞叹了口气:“你下午对我示意,我本不想来,但当初借了周大人你的马车,我兄长的腿才保全。”
温辞又叹了一口气。
周成友抓住温辞垂落的衣袖:“贤弟,我知脱罪无望,只劳烦你帮我带个东西出去。”
温辞:“带给您夫人吗?”
周成友嗫嚅道:“不...不是。”
温辞内心冷笑,也是,这样的人心里哪有其他人。
“带家话可以,其他不行。”温辞起身欲走。
周成友紧紧抓住衣袖不松手,仿佛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贤弟,你糊涂啊,你对北镇抚司这么忠心做什么,北镇抚司却是在害你啊!”
温辞皱眉:“这话从何说来?”
周成友忙道:“贤弟你尚未入官场,不知文官和武官的区别,文官对锦衣卫避之如蛇蝎,你年纪轻轻就是举人,取中进士是早晚的事,可你现在在北镇抚司做书令,将来步入官场,就是头一个被排斥。”
温辞迟疑:“这……不会吧。”
周成友推心置腹:“你从北镇抚司出去,文官岂能容你,贤弟文采斐然,将来被连累,升迁不易,岂不可惜。”
温辞摊手,破罐破摔:“事已至此,我已经进来了,又能怎么办?”
周成友压低声音道:“温书令可相良木而栖。”
温辞不耐烦,“周大人你再打哑谜,我们就真聊不下去了,外面守着锦衣卫,我也是冒险来看你,时间不多。”
周成友道:“贤弟别急,贤弟可知薛相?”
温辞:“薛相是天下文人表率,我亦瞻仰已久。”
周成友松开温辞的衣袖,“贤弟,只要帮我带个东西,以后咱们便是一家人。”
温辞内心作呕,但面上仍然犹疑:“你怎么会认识薛相?”
薛相,大祈历经三朝而不倒,当今圣上一上位就杀了不少人,偏偏没动他,周成友一个七品芝麻县官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物。
周成友见温辞怀疑,解释道,“当年我父亲在薛相手下当值,可有情分在的!你只要带着这块石头,去北城找一户人家。”
周成友解下他脖子里戴着的一块小石头。
温辞神色微动,“这么简单?”
周成友肯定:“对,事成之后,兄当奉上千两白银,以辛苦贤弟走一趟。”
对一个小小的举人来说,不过送个东西就能搭上薛丞相的船,还有千两白银相赠,是个非常大的诱惑。
温辞神色意动,但仍然担心,同样压低嗓音道:“周大哥,你可不能害我。”
周成友面色激动:“我害谁都不能害贤弟,我这身家性命全托在贤弟手上了。”
温辞接过周成友手中的石头,是一块普通的寿山石,质洁如玉,看不出来什么。
周成友道:“贤弟放心,这个石头别人看不出什么,只是个信物。”
温辞瞄了一眼周成友,想必也问不出什么,便打包票:“周大哥放心,此事小弟帮了。”
周成友长揖一礼,“如此,拜托贤弟了。”
温辞装若无事出了诏狱,直奔谨身堂。
温辞兴冲冲的来到陆商凌面前,摊开手道:“大人,周成友给了我这个,让我送到北城雨巷第三户人家那里。”
陆商凌闻言,笑了一声。“周成友费尽心思勾搭你,你不挣扎挣扎,转头就卖了。千两白银不要,薛相这条船也不搭了?”
温辞:“……!”
他怎么会知道?!
陆商凌好心解释:“甲级牢房每时每刻都有严密的监视,你一进去就通报给我了。”
所以陆商凌躲在暗处看他演戏?
陆商凌勾着嘴角,仿佛心情很好。
温辞怒了,直接将手中的石头砸过去,转身怒气冲冲的出了谨身堂,找了个石阶蹲着。
这案子谁爱跟谁去跟,他不管了!
陆商凌跟出来,看温辞蹲着像个大号的蘑菇,气呼呼。
陆商凌戳了戳,‘蘑菇’一动不动,“你演的很好,差点我都信了。”
温辞挪动两步,将头埋进臂弯里。温辞打定主意,今晚要和陆商凌绝交。
陆商凌轻抚胸口,那里充斥着温辞些许委屈与羞耻感。
郁闷中,温辞突然失重,整个被端了起来。
温辞:!!
“夜里凉,进去再生气。”
陆商凌一手环住温辞的腰,一手环住他的小腿,就温辞蜷缩的姿势将他整个抱起来。
温辞仿佛被锁住四肢,连锅端回谨身堂。
陆商凌将他放到座位上。
温辞惊吓之下,很想炸毛,恨不得挠了陆商凌的脸。
陆商凌眼含笑意:“温书令套话有功,赏银十两。”
温辞:!
温辞秒变星星眼,搓搓手,“这怎么好意思呢。”
终于肯说话了,陆商凌心道。“千两白银换十两,你不觉得亏了?”
温辞哼了一声,“那个饼画的,噎死人。我才不信呢。”
而且北镇抚司哪有那么容易传消息,他要是前去送信物,下一刻到他蹲大牢了。
只有周成友蠢笨如猪,才会指望别人来救他,要救早就出手了,何须等到今日。
温辞:“大人,那颗石头怎么办,要送吗?”
陆商凌:“要送,此事你别沾手,我来处理。”
温辞哦了一声,不再多问。
秋夜风寒,得了十两巨款的温辞美名其曰慰问受伤的心灵,将案卷丢给陆商凌早早跑了,怀里抱着一包蜜饯一包烧鸡,慢悠悠往回走。
没想到周成友有这么大的惊喜,消息已传,如今就看谁的速度快。
温辞抛起一个李干,张嘴接住,微酸的滋味让他眯了眯眼。
北镇抚司不全是坏处,或许他可以多呆一段时间。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被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