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岁的除夕府上过得格外压抑，全无往日的热闹，因着外面的时疫与云祉的病症。

小郑太医又一次自柳氏院中出来时，恰好碰见云皎，他对这位郡主印象不深，不过依旧规矩地行礼。

云皎见到他自然也很意外，“小郑太医，我阿弟如今怎么样了？”

饶是小郑太医这般心直口快的人，也踌躇了一下方才道：“这病来势汹汹，就算是好了恐怕也会落下些症候。”

云祉毕竟是个未曾到半岁的婴儿，他看见如此状况，自然也于心不忍。

云皎便叹息了一声，“有劳太医了，我就这一个阿弟。”眸中似有水光盈盈。

小郑太医便拱手道：“为医者，定然当竭尽全力。”

云皎这才朝他点点头，往柳氏那边而去，小郑太医还在留在原地，只觉乐安郡主真是位好姊姊。

云皎离开后，眸中的泪意自然消失不见，她不笑时便有几分冷漠，譬如此时。

柳氏见她来了，忙用绢帕拭去眼泪，“你怎么来了，大病初愈还不好好养着？”

“我想着来看看阿娘。”云皎这番话说得真心实意，也的确出自真心。

柳氏闻言便忍不住叹息，“你阿弟他……”

云皎的手已交叠在柳氏手上，“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柳氏汲取着她手上那点暖意，“再过几月恐怕要到你的笄礼，只是如今这个情况，恐怕不如你姐姐那年。”

云皎对此倒没什么所谓，“无妨，如今的情况我也没心思大办。”片刻后她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道：“对了，阿娘安心照顾阿弟，府上的事务我也该料理起来，替阿娘分忧。”

柳氏目中满是欣慰，“你已长大了，不愧是阿娘的好女儿。”

云皎心中却露出一点不着痕迹的嘲讽，她并不想长大，可世事无常，每件事都在逼着她向前走。

“阿娘这是说得哪里话，能为阿娘分忧便是我这个女儿最该做的事情了。”云皎答道。

她有留下几句关切柳氏的话，方才离开。

第二日，府上的管事便前来拜访，窈娘来报时，云皎正喝着茶，闻言她勾唇一笑，“这是拜山头来了。”

从前，她可从未见过管事登门拜访，如今柳氏自顾不暇，她反倒成了府中的红人。

管事的宁娘子也是柳氏身边的老人了，窈娘将她迎进茶室，宁娘子不由得暗暗咋舌，单看这小小一个茶室，布置的便极清雅，又不显得过分奢靡，这已极难得了。

“婢子见过郡主。”宁娘子能在府中这么多年，自然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她并不会像有些蠢货因为柳氏看重便分不清自己几斤几两。

管事再体面，说到底也是奴婢，见到主人都是要行礼的。

“宁娘子何必多礼，快起来罢。”云皎手捧茶盏说起话来却和颜悦色。

宁娘子却不敢托大，只是道：“太子妃如今让郡主管理府中事务，恐怕也是存着要历练您的心思。”

云皎点了点头，“不错，是这个道理，我刚刚接手此事，恐怕有些地方还要请教宁娘子。”

宁娘子连忙摆手道：“不敢，不敢，郡主这就折煞婢子了，只要是郡主的吩咐，婢子必定依命行事。”

云皎心中笑她滑不溜手，还想要片叶不沾身，面上却道：“宁娘子在阿娘身边日久，自然要比我强些。”

“不过，眼下的确有一桩事情，我想去城外府上的庄子上去看看。”

宁娘子面上僵了一瞬，这个时节，云皎竟然还要出门？

*

城外，隶属太子府的庄子不少，大部分是府邸初成时圣人一并赐下。

云皎与窈娘抵达时，庄子上的管事自然亲自出来迎接，不过她的心情实在算不上太好，一路行来，路上染着病的人实在是太多，她切身感受过，自然知道这滋味不好受，何况她还是日夜有人照顾，而其余的人特别是流民缺衣少食，更别提什么照顾。

管事见她面色不大好，也不敢多说话，云皎倒是主动问起，庄子上的情况，管事自然如实禀报，其实他倒也还算尽责，约束着佃农们如今不要乱跑，是以庄子上的人还未染病，只是不许出去人心自然有些浮动。

云皎又细细问了些别的，傍晚在管事准备的房中，她与窈娘商议着，该如何延医施药，药材金贵，寻常人看病都吃不起几副，更不要说流民。

不过李鹤其实之前给了她不少赏赐，再加上圣人的，药材想想办法还是能弄来，只是二人在请医这事却犯了难，这病凶险，寻常医者恐怕不肯来，云皎自己倒是看过几本医书，却也是个半吊子，看这病需得经验深厚的医生。

想了半宿，云皎咬咬牙给上官锦去了一封信，她并不想欠对方人情，可如今也是没法子了，信中她让上官锦介绍个合适的医者过来。

信送过去的第二日，管事来报，有个头戴帷帽的娘子说是受邀前来拜访，云皎以为是看着上官锦面子过来的医者，便让管事赶紧请人进来。

只是帷帽揭开时，却是一张熟悉的脸。

云皎也未曾想到，自己会看见秋琳琅，秋琳琅眉眼含笑，“郡主，多日不见了。”

“的确，只是秋医官怎么会来此？”云皎望向她含笑的面庞，疑惑更甚。

秋琳琅解释道：“上官学士知晓此事，便上报圣人，圣人自觉此事也算功德一件，便派我前来此处。”

云皎闻言方才松了一口气，也是若没有圣人允准，秋琳琅这样的身份倒也不能来。

秋琳琅没说的是，其实她是自愿前来，太医署的太医避之不及，她却主动请缨，自然少不得被议论一番，不过她不在乎。

“如此，便拜托秋医官了。”云皎从前只觉她心思颇深，此刻方才对她改观一二。

“自然，只是药材的事情要麻烦郡主了。”秋琳琅道。

云皎自然也知道，“秋医官放心，你只管看诊便是。”反正她从前存的那些银钱与赏赐也没动，若是能救人也算是好事，她想就当是为云绮积福。

秋琳琅前来的第二日，庄子前便支了张桌子，简朴得很，不过上面写着义诊二字。

云皎本以为，外面这些流民们应当回来，未曾想会陷入无人问津的境地，秋琳琅对此却并不意外，她对云皎道：“这些人都是从别处逃难而来，又被城中军士驱赶，自然敏感多疑，若是有人能起个头，我看方才有希望。”

云皎自然也犯了难，不过好在转机很快便出现了，那是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孩子，她背上还背着另一个小孩子，她停在秋琳琅的桌前，人也只比秋琳琅的桌子高出一点，“你这里是不是看病不要钱，能不能救救我妹妹？”

窈娘将人接过，她十分虚弱，只得抱在怀中方便秋琳琅看诊。

云皎便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衣衫褴褛，赤着脚，她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一时手足无措起来。

半晌，她方才道：“我叫小橙子，因为我娘怀我的时候喜欢吃橙子，我就有了这个名字。”

云皎忍不住在心中叹息，“那你娘呢？”

“死了，逃难的路上她没捱过去，病死了。”提起来时，小橙子有点难过。

云皎蹲下摸了摸她脏兮兮的头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二人说话间，秋琳琅的诊治结束了，她提笔写下方子，云皎看了一眼便吩咐窈娘，“将她和她妹妹带回庄子罢。”

小橙子闻言有些愣怔，“你是仙人吗？”

她认知有限，也未曾读过书，她只知道阿娘从前口中的仙人便是救苦救难的存在，于是她下意识认为云皎也是。

云皎却摇了摇头，“我不是仙人，我只是让你们治好病，剩下的还是要靠你们自己。”

小橙子似懂非懂般点了点头，窈娘则将两个孩子带进了庄子。

秋琳琅望向她，“郡主心慈，只是如今你救得了这些流民，却也救不了天下人。”

云皎听见她这样说，并不灰心，“我所行之事并非沽名钓誉，只求问心无愧，毕竟有句话叫君子论迹不论心，秋医官我说得可对？”

秋琳琅有一瞬间恍惚，方才道：“我很期待，郡主以后会做成什么事情我都不奇怪。”

有了小橙子的事情在前面，那些流民心中总算松动了几分，云皎便命庄子里的佃户修建些临时居所供他们居住，又主动施药，庄子上的炉灶全都被用来熬药，如此过去数十日，除却那些十分严重的未能熬过去，流民中病患已好了大半。

不过，或许任何事情都不会一帆风顺，因着施药的缘故，其中自然不乏贪心之人，想要侵吞旁人的药材，毕竟就算不用来治病，珍贵的药材也能卖个好价钱。

当云皎赶到现场时，二人已经扭打在了一处，云皎忙命人将他们二人分开，二人被分开了，又见云皎忙跪下异口同声道：“您可要替小人做主啊。”

事情其实很简单，二人互相贪图对方的药材，想要偷窃，最后东窗事发，这才扭打在一起。

秋琳琅在一旁，不知道云皎会如何处置，她知道她素来心软，说不定会放过二人。

而云皎听了几个流民的证词，弄清楚来龙去脉后对二人道：“你们走罢，这里容不下太贪心的人。”

二人俱是一怔，如今已经是冬日，若是离开又没有药，就是死路一条。

于是又开口求起饶来，希望云皎能宽恕他们这一会，谁料云皎只是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