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云衡从未经历过如此令人窘迫的处境。

聻鬼正倚在他怀中，半赤着身。立在他身后的男女视线被遮挡，看不见男人背上的伤，只目睹了两人衣衫不整地抱在一起。

这样的情形任谁看了，恐怕都会产生误会。

殷云衡匆匆拉起男人衣衫，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对身后二人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竟对阿衡出言不逊，找死。”男人冰冷的声音骤然响起，殷云衡余光瞥见一道黑雾闪过，裹着翻滚的煞气直奔不远处的男子。

“师弟小心！”剑锋铮淙，女子手中长剑与煞气相撞，激起一圈圈涟漪。她目光寒气暴射，声如利刃，“他不是人，那位小公子怕是被他迷了心智，师弟——”

随着她的话音落地，两人极为默契地飞跃而起，凌空扑向树梢，旋即回身而下，一人挥剑直指孟归深，一人抬臂欲拉殷云衡出“魔爪”。

殷云衡心头微震，眼见身前男人冷意更甚，他迅速起身，躲开伸向他的手，拔剑迎上女子那一击。

剑身相交，银白利刃迸出点点星光，映出女子冷厉的目光：“你们是一伙的？”

“二位能否先停下来，听我一言。”殷云衡生怕众人再打起来，语气有些急切，“我虽非青元教弟子，但亦以斩妖伏魔为己任，请相信我，他并不是残暴嗜血的恶物。”

“他方才分明想置我于死地。”男子冷哼一声，厌恶的眼神扫过两人，“你二人有断袖之癖，狼狈为奸，沆瀣一气，你说的话如何能信？”

殷云衡表情微僵，不太自然道：“你们误会了，方才我是在看他背后的伤，并非你们所想的那样。”

“真的？”男子看向孟归深，狐疑的目光对上那双冷漠黑眸，他蓦地心头发憷，匆匆移开视线，嘟囔道，“可我明明听他说……”

殷云衡闻言，忍不住扭头埋怨地瞪了孟归深一眼。

银眸中明明白白写着——

谁让你乱说话的。

孟归深眉梢微微上挑，双眸一弯，暧昧笑意自眼中泄出。

殷云衡心头一跳，暗道不好，没来得及阻止，男人微凉的嗓音便已回荡在耳畔。

“我爱慕他，自是想同他日日欢.好，然他未有龙阳之好，我正竭力图之。”

周围瞬间静了下来，偌大的山林里只听得见一道倒吸冷气的声音。

殷云衡表情凝固，紧绷的线条如木雕一般，愤怒、难堪、羞恼、绝望诸般情绪齐齐涌上心头，眸间一片荒凉。片刻后，他忍不住悄悄抬眸，看向对面男女。

女子表情冷淡，无甚特殊反应。

男子瞠目结舌，浓眉紧蹙，直勾勾盯着他们，脸上表情因震惊而显得空白茫然。

短短一刻钟，殷云衡再次体会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心情。

故当他听见“嘭”的一声时，宛如遇到了救星，急忙回身朝声源处望去。

众目睽睽下，在扬起的灰尘中，爬出一只小骷髅。

小骷髅环视四周，见到两道熟悉的身影，松了一大口气，哒哒踢踏着步子，跑到殷云衡身边，“找到你了！”

殷云衡上下打量小骷髅，见他每块骨头都完好无损，悬着的心缓缓落地，他摸了摸小骷髅圆滑头盖，嗓音柔缓：“没事就好。”

震惊中的男子回过神来，目光在殷云衡和小骷髅身上绕了绕，怀疑道：“又是阴灵，又是骷髅，你是降妖的吗？”

“师弟。”殷云衡还未开口，那女子先冷冷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男子当即闭口，不敢多言。

殷云衡察觉两人对他的敌意散去，上前抱拳道：“在下殷云衡，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殷云衡？”女子秀丽眉间生出几分讶然。

“你认识我？”

“我也是京都人士，久闻大名。”女子微微一笑，清冷容颜乍然见暖，宛如一朵盛开的雪莲。

孟归深不动声色地往一旁移了移，挡住殷云衡看向女子的视线。

女子瞥他一眼，道：“秦疏雨，这是我师弟何致言。”

“秦姑娘，你们是何时入这山的？”

“三日前。”秦疏雨眸光一暗，清丽的声音沉了下来，“这山会压制人的灵气与内力，你们应当也发现了。”

殷云衡点头道：“此处我的功力只剩了一成。”

“你们要当心，这山……”

“会吃人。”

殷云衡惊道：“吃人？”

一旁的何致言开口：“我们原本有十人，师弟师妹们皆遭了它的毒手。”

殷云衡抬头张望，目之所及之处几乎不见活物，他神色冷峻，问道：“这山还有何古怪？”

何致言道：“它是一个迷失林，我们在此搜寻三日，却始终在山中打转，找不到出口。”

殷云衡又问：“这山是如何吃人的？”

“只要一入睡，它便会将你拉入它的幻境，一点点啃噬掉。”何致言苦笑道，“我跟师姐这三日都没合过眼。”

殷云衡眉头紧锁，他伸手拽了拽身前男人，问他：“你可有发现异常？”

孟归深垂眸，一只素白修长的手正攥着他的衣袖，白皙手指陷入玄色袖中，隐隐露出指节轮廓。晦暗目光停留了一瞬，他若无其事抬起头，眼底清亮：“我的力量也受到抑制，并未发觉异常。”

殷云衡目光在师姐弟二人身上滑过，道：“既如此，不如我们一起结伴而行，彼此间也有个照应。”

秦疏雨颔首：“我正有此意。”

山间树很密，绿枝密密匝匝地挤在一起，林中光线不甚明亮。殷云衡抬头望天，从茂密树冠中依稀辨出烈日的方位，看起来当是未时左右。

他低声问孟归深：“你的伤势如何？不若先歇上半日，待伤好些了我们再去寻出口。”

“不必，我的伤并无大碍。”孟归深眉眼沉沉，步履如飞，“务必要尽快赶往海州，不可在此地耽搁。”

殷云衡定定看着他的背影，那人回眸望向他，似是疑惑他为何还不走。

殷云衡小跑两步，跟上他的步伐。

众人在林中找寻大半日，莫说撞见出口了，他们根本无法走出这一小片林子。无论从哪个方向走，最后都会回到原地。

眼见天色暗了下来，密林中增添了几分诡异的氛围，几人决定，先歇息一会儿。

秦疏雨带着几人回到他们这三日藏身的山洞，几人沉默地坐在洞里，谁也没说话。

“轰隆——”一声闷雷炸在空中。

“要下雨了？”何致言当即站起身，“我去捡些树枝柴火。”

秦疏雨站起来：“我跟你一起。”

小骷髅看了看走出山洞的两人，又望了望山洞里的两人，犹豫了一会儿，蹦蹦跳跳跟着那两人出了山洞。

山洞中只剩下殷云衡与孟归深。

在一片暗色中，孟归深的脸色惊人的白，殷云衡心中微沉。

他挪到男人身边，揽住男人轻轻颤抖的肩，轻声道：“我看看你的伤。”

孟归深紧绷的身子松了下来，靠在殷云衡怀里，有气无力道：“为夫的衣裳阿衡可以随便脱。”

殷云衡此刻顾不得去计较男人这些戏谑之语，他匆忙褪下孟归深衣衫，一股不详的黑气霎时扑了出来。殷云衡低头，眼睛凑得离男人的背更近了些，从墨般浓稠的雾气中看见了他的伤口。

原本只在脊背处的伤口，骤然扩散到整个后背，糜烂腐溃。

“怎么回事？”殷云衡面色遽变，惊惶不已。

只被螋兽咬了一口，应当不至于如此严重。

他先前以为男人在漆黑大洞中那声闷哼，是被螋兽所咬而留下的。如今细细一想，恐怕并不是……

那时两人已落入洞中好一会儿了，殷云衡怔怔回忆起当时的情形。

男人在痛呼出声前，似乎抱着他转了个方向。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男人背后的无垠深渊中，嵌着一双漆黑的眼。

黑洞中，还潜藏着一只野兽。

他实际上受了两次伤。

在洞中是为了保护他。

殷云衡低头看着男人被浓雾笼罩的整个后背，心中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