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高三，陈西铆足了劲，哪怕在洗衣服，心里也在背书，做梦都是“商品的两个基本属性是价值和使用价值”、“事物发展的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鸦片战争使中国开始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太阳辐射能量的来源是核聚变反应”……

黄娇娇嘲笑道：“这下谁还分得清你和丁鹏啊！”

从学习的沉思中偶尔回到现实，陈西就不由自主往洪雯雯看一看，满怀温情的惆怅，还有几许孤独。

课间能请教陈西几个问题，对坐得远的女孩子们来说是有点奢侈的，稍微慢点，陈西就被围住了。但黄娇娇一点不接受她的指导，常常让陈西伤透了心。黄娇娇说了很多次，自己没有野心，就这样，该是什么结果就是什么结果，不要勉强，陈西反复劝说失败，将重点对准洪雯雯。

洪雯雯现在只剩下数学令人头疼，老师点她回答问题时，她站着不说话，老师不再像高一高二那样易怒和不耐烦，只是轻易不点她了。以前那么趾高气昂的英语老师，也很少再用刀子嘴去剜学生的心。

高三是纯粹的复□□结归纳，大致的名次已差不多定型，学习没有热情的突然激发也不太可能，成绩太差的一下子“超英赶美”也是天方夜谭。老师一半是无奈，一半是来自多年教学经验的了然。

唯有班主任兼历史老师许得胜不放弃每一个，总是絮絮叨叨地说：“我们那个年代，多少人想上学都没条件，回去放牛种地，你们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乾坤未定，谁都可能是黑马，高三逆风翻盘的多了去了！”“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能放弃！提高一分，甩掉千人！”

“又在打鸡血！”黄娇娇虽然也挺喜欢班主任，但着实烦他。人人都去当状元，都去考985和211，可能么？

“西西，娇娇说得没错呀！”洪雯雯对失望的陈西说：“这个世界本来就需要形形色色的人，并不是需要全员学霸，一个人只要有一个点是优秀的就很好了，比如聪明、可爱、幽默、豁达、勤快、温柔、勇敢……有的人学习不咋样，别的方面可圈可点呢！”

陈西说：“我就担心她早早的去打工。”

洪雯雯说：“那又有何不可呢？只要成年了，打工就打工呗！”

黄娇娇凑过来：“对啊，我就想做很多好吃的小蛋糕，到学生多的地方开个小店，卖不完自己吃！”

“我支持你！”洪雯雯举双手赞同。

夏天的余味将尽，到了舒爽的初秋。洪雯雯白天仍然穿短袖，早晚加件外套。她的头发很长了，松松的挽起来，露出颀长的脖颈，瘦得锁骨也清晰可见，肉肉的圆脸竟也有了些轮廓。解不出题目时，她把笔的一头抵着下巴，皱着眉跟自己赌气似的。陈西默默看着，脸上照例浮现出柔和的笑容，带着点羞涩。偶尔午休难得的一点空闲，陈西畅想着关于洪雯雯的一切，心情愉悦到几乎是沉湎的地步。有几回忍不住在草稿纸画了洪雯雯的模样，不敢让人看到，偷偷塞进课桌里。

说来奇怪，最热的时候风扇一点作用也没有，现在凉快了，头顶的吊扇反而铿锵有力，阵阵清风吹拂得好舒服。厚重的窗帘满是灰尘，挡住操场一半的风景。高三生整天在座位上，上课，下课，学习，发呆。下晚自习去宿舍，惊觉月光皎洁，夜空明朗，夹竹桃大片大片兀自灿烂。

也有时晌午下起酣畅淋漓的大雨，不知名的花瓣在迅速漫上来的积水里飘摇，午休已睡着的就更睡得香了，没睡着的更睡不着了。

极少的一两次，下午放学去食堂，红蜻蜓在晚霞里飞来飞去，洪雯雯会驻足不前。

月凉风清的夜晚，洪雯雯和陈西挽着手慢慢去宿舍，陈西只觉得此刻一切美好，爱的人在身边紧紧相依，不由窃喜。每逢洪雯雯洗了头，就会站在宿舍外过道上等风把披散在肩上的柔软的头发吹干，温婉静谧。昏黄的灯光下，她哼着小调，目光软绵，与这秋日的夜晚完美融合。

陈西用手指轻轻梳理洪雯雯的湿发，觉得眼前人甜美稚嫩如孩童。无论将来是怎样的结局，起码现在这静好的光阴，日夜的厮守，是上天的恩赐。而洪雯雯觉得，一个善良无私的挚友，一直守护在身边，给与无穷无尽的照顾和保护，真是此生福报。

“西西 ，如果我是男生，你会喜欢我吗？你是不是希望我是男生？”

“我不知道，我喜欢你是你，也许你是男生我也喜欢。”

“但是假如我是男生，你就可以和我谈恋爱呀，我是女生，我们就只能永远是好朋友。”

雯雯，你知不知道，还有另一种可能。陈西心里想。

陈西清澈的目光凝视着心上人，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

“雯雯，以后要记得保护自己，我说你和男生相处的时候。”

“你说宋朗吗？”

“嗯，不要伤害自己的身体。你们以后约会，还是选择有人的地方，有些事说到底还是女生吃亏。”

洪雯雯并没有同意，也没有反驳。

早已经习惯冗长的重复的每一天，那刺耳的铃声，熙熙攘攘的人群，灯影树影，密密麻麻的考试要点，一张接一张的试卷。明明都还算是孩子，却个个沧桑了许多。彼此眼神的交汇，肢体的微微触碰，就令人振奋一点，有了点做人的意味。

陈西到了高三更加高挑，身材瘦而紧致，眼睛深邃平静，依然是一头短发。洪雯雯最羡慕的就是这双修长的腿，这种玉树临风的美是她不可能有的。走在路上，也会让一些女孩侧目：“你要是男生多好啊！”

“伍尔夫说：伟大的灵魂都是雌雄同体。”陈西这样告诉洪雯雯。

为了尽可能和陈西拉近差距，洪雯雯也拼了，收心许多，老老实实和数学死磕。一天下来头昏眼花，那些字是越看越不认识，图形越看越千奇百怪不可理喻，要是把书吃下去就能获得知识，那就一天吃一本。

中午和下午下第二节课，需要跑到水龙头往脸上浇一把冷水才能提提神，走路脚下轻飘飘，脑袋却沉得很。思维跟浆糊一样，连续睡眠不足眼睛时常充血，心情也烦闷极了，那种深入骨头的疲倦令人浑浊和颓丧。尤其是考完后没有正向反馈，成绩不升反降，谁能不疯？

陈西的自信洒脱显然是独树一帜的存在，她吃苦，她拼命，但她是稳稳的第一啊！

洪雯雯每当有了灵感，半夜坐在楼梯上下笔的时候，专注得好似入定，陈西心生怜悯和敬佩，忍不住摸摸她的头，也坐在一旁做练习册。两人不发一言，直到洪雯雯完工，拿给陈西看：“怎么样？”陈西接过来煞有介事地细细看着：“真不错，比课文还好！”洪雯雯微笑着靠着陈西的肩说几句话，就站起来伸出手：“起来，去宿舍睡觉。”陈西拉着她的手起来，两人躺下一秒钟就疲乏地入睡。

为了庆祝祖国六十华诞，二中要在九月底举行文艺晚会，主要是高一高二准备，高三生每个班只有一个大合唱和一个单人节目。

大合唱许得胜老师抓阄选中了《保卫黄河》，单人节目始终无人报名，把全班同学扫来扫去，他一锤定音：“就你了，洪雯雯，你准备一个朗诵或者演讲。”

洪雯雯最擅长的是写抒情散文和短篇小说，像这种宏大主题的，她不知道怎么写稿，又怕耽误学习时间，每天都是半夜在楼梯上坐着写了，第二天交给老师看，老师不满意的地方圈出来，她又留着半夜改。

改了十来次，总算通过了，班主任让洪雯雯私下一定要多练习，到时候脱稿。洪雯雯怪难为情的，在教室没什么机会，在宿舍也不行，教室晨读和晚读的时候，她就拿着稿子念。晚自习后，陈西陪着溜达到操场没什么人的角落，模拟了无数次。

班主任估计差不多了，就在一个早自习彩排大合唱的时候，叫洪雯雯上台去朗诵试试看。洪雯雯有点紧张，段与段之间两次忘词，被众人围拢，声音放不开。

班主任倒没什么意见：“别紧张，多彩排几次就好了。”

老实了很久的莫思君站了起来：“老师，她声音太柔了，根本不适合国庆这种主题，六十周年庆啊，别搞砸了！”

她的好闺蜜汤舒颜立即跟上：“对啊，稿子还行吧，但是她这么瘦小，一点气势也没有，代表不了青少年的形象。”

许得胜愣了下：“那……有没有更好的人选？”

她俩一对视，不约而同的：“江河！”

江河一听往人群后面钻：“我不行我不行，我作文都得三十多分，别让我丢人现眼！”

“你用她的稿啊！”两闺蜜异口同声。

班主任一拍手：“对啊，洪雯雯的稿子给你用，你上来试试！”

江河向来开朗大方，虽然没干过这么文绉绉的事，倒是一点也不怯场。低着头对着稿子，雄赳赳气昂昂，直接将文稿升华了几个档次。

四周响起热烈的掌声，许得胜大喜：“就你了，稿子快点背下来，准备一身正经点的衣服。”

江河有点迟疑地望向洪雯雯：“是不是不太好？”

洪雯雯笑着：“没事，这是我们大家给祖国共同的献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