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回到十六年前，两人十六岁那年。

过完年，经过漫长的寒假再回到学校，总有种生疏感，看到上学期熟识的同学，莫名的不好意思。陈西家里到学校有五公里，爸爸骑摩托车把她和行李送到宿舍楼下，也不帮着搬，就匆匆走了。

向来是这样，谁也没有把她当女孩子。

这学期分文理科，陈西先不管行李，到教学楼的综合大楼看张贴的分班信息，高一1班到13班是理科班，14到17班是文科班，而她就在17班。

回到长长一排女生宿舍楼下，陈西又在密密麻麻的名字里找自己分在哪个宿舍。好在爸爸是急性子，出发早，此时学校人不多。陈西看到自己分在3A栋705，步梯顶楼。

“无语！净跟顶楼有缘！”陈西吭哧吭哧把行李箱和被子搬到宿舍，705一个人也没有，她选了进门下铺的位置，铺了床，顺手把宿舍扫了扫，就下楼溜达去。

二中在安宁镇，是青峰县人数最多的高中，据校长上学期讲话时说，在校师生接近四千人。学生们来自全县二十多个镇和市区的四个街道，除了少数安宁镇本地的学生走读，大家几乎都是寄宿。

陈西在操场晃悠，看见陆陆续续有人从校门进来，人家的父母都是嘘寒问暖，临别一步三回头，真让人羡慕。

她和渐渐喧嚣起来的校园像隔离开来的，鼎沸的人声全不入耳，心里一片安静。春寒料峭，她的短发在风里飞扬，看花圃里的枯枝，看碧蓝的天上丝丝缕缕的云，时光这样虚掷，闲散漫长。陈西是没有心事的女生，任何的小小不快，她都可以这样轻轻洗掉抹去。同学们都说，她是个没心没肺的人。

转到教学楼，索性找到一17班，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只有她一个人。课桌上刻着一些公式定理，墙上有许多中性笔留下的斑驳字迹：“飞轮海最棒！”“李露不要脸！”“华师我来了！”……

操场上已经摩肩接踵，教室里也有了动静，陈西并不去看是谁进来了。直到一个爽朗的笑声传来：“陈西，我们又在一个班！”

陈西一回头，是上学期的好朋友黄娇娇。

“娇娇，我们两个看来是绑定了，一直到毕业。”陈西说着，就拉黄娇娇的手：“要不我就坐这里，你和我同桌，老师第一个月不认识人不会调整座位的。”

黄娇娇顺从地坐下：“王仲谋去死吧，刚刚和我在操场差点撞到了，像不认识我一样！当初早就应该跟他分手！”

“你小点声！生怕别人不知道有人追过你！他现在不和我们同班了？”

“他现在是理科生，我才不管在哪个班！”

越说越带劲，两人手挽手去食堂吃了饭，又打了一瓶开水送到宿舍，趁第一天大门是自由出入，去街上逛了半天。

再回教室已经是傍晚，座位上一眼看去满满当当，她们选中的位置被人坐了。黄娇娇跑过去：“这两个座位是我们的！”一个男生不耐烦地：“写你名字了吗？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另一个男生也皱着眉：“是啊，我们都在这里一下午了！神经病吧！”

陈西拉着黄娇娇的袖子：“我们找别的地方。”

好学的占据了前几排，学渣坐满了后几排，两个人为了找到相连的空位，只能在倒数第三排中间位置坐下了。

到处都是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有的是交了新朋友，有的是遇到了旧同学，有的来自同一个镇，有的是同一个姓氏。

一锅煮沸的粥。

陈西和黄娇娇几乎面对面都听不清彼此在说什么，只能不断加音量，有个男生甚至站到凳子上，脸红脖子粗和别人争论什么。

这时候，走廊的路灯斜斜的从窗子和前门透过昏黄的光来，一个齐肩发的圆脸女孩姗姗来迟，她一到门口，看到这么多人，一下两颊绯红，茫然地找着空座。

走到陈西前面一排，她看到中间位置空着，想过去，又不好意思喊旁边的男生让一下，那个男生就跟傻了似的，直愣愣打量女孩。陈西按捺不住了：“喂，她要过来，你不知道让开吗？”

那男生憨憨地说：“她没说啊……”“没说你看不出来吗？”

男生站起来让开，女孩坐了下来，回过头对陈西感激地一笑。

啊，她是这样美丽，天真，带着一点天然的忧郁，陈西的心里一阵悸动，她自己都吓一跳。

黄娇娇用手指戳了戳女孩的背：“我叫黄娇娇，我同桌叫陈西，你叫什么？”

女孩抿了抿嘴，带着笑意：“我叫洪雯雯，晴雯的雯。”

黄娇娇笑着对陈西说：“完了，又是个学霸，开口就是晴雯的雯。”

洪雯雯不知道说什么，眼睑垂下去，长长的睫毛保护着她那两湾湖水。

陈西说：“洪雯雯，别以为我的名字是早晨的那个晨曦哦，我是耳东陈，西方的西。”

洪雯雯点点头：“嗯。”

陈西说：“我本来不想学文科的，但我的化学实在太差了，一点兴趣也没有，纠结很久选了文科。”黄娇娇说：“我也是，我不想学文科，可是理科我也没有一门喜欢的，人家说文科班女生多，我就选文科班了。”

洪雯雯说：“我是毫不犹豫选文科，我喜欢文科。”说完她转过身去。陈西看到她的白色棉袄上，背部一只花猫的图案。她微微向周边看了看，将一边头发用手别到耳后，露出白皙的一点脖颈和平静下来后可爱的侧脸。

陈西又去搭话：“我是西平镇的，你呢？”洪雯雯说：“我是白果林的。”“那你挺远呀！”“嗯，我们那里没考上市一中，会就近读五中，所以我在二中这里没什么旧同学，上学期一学期就熟悉了几个人，又分班了。”

陈西说：“你现在就进步了，一来就多了两个朋友啊！”洪雯雯又笑了。

教室顷刻安静下来，原来是老师来了。

一个矮矮的挺着肚子的中间男老师走上讲台，他的头发整整齐齐往后梳，笑容里带着些威严。

老师扫视了一下台下，双手捧着一个保温杯说：“我叫许得胜，是一17班的班主任和历史老师，我的办公室在对面楼的二楼。现在我们师生之间和你们学生之间都不熟悉，暂时不换座位，就按你们自己选的坐。来几个男生跟我去搬书！”

男生们正无聊，争先恐后跟着去，陈西和黄娇娇也撸了撸袖子跟出去了。不一会儿，一摞摞新书堆满讲台，老师选了几个女生发书。

领到书以后，许得胜说：“我听到别的班好像都在搞活动，我们也来个小小的晚会吧。有才艺的同学勇敢站出来啊！”

黄娇娇推了推陈西的手臂：“你去，你又不怕羞！”

陈西反推黄娇娇：“你去，谁有你胆子大！”

没想到前面的女孩子站了起来：“我就在这里唱吧！”

大家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对着洪雯雯。

“攀登高峰望故乡，黄沙万里长。何处传来驼铃声，声声敲心坎。

盼望踏上思念路，飞纵千里山。天边归雁披残霞，乡关在何方？

黄沙吹老了岁月，吹不老我的思念，曾经多少个今夜，梦回秦关。

风沙挥不去印在历史的血痕，风沙挥不去苍白海棠血泪……”

一句句一声声，如泣如诉，悠远绵长，教室里一点声响都没有了，全班都屏气凝神，洪雯雯唱的《梦驼铃》像流水漫过所有人的心头。

唱完坐下，过了几秒钟，众人才回过神来，接着是经久不息的掌声。许得胜老师赞赏地看着洪雯雯：“九零后还有人会唱这么老的歌，真不错！还有谁来表演？就是要勇敢破冰，洪雯雯给我们带了个好头！”

陈西和黄娇娇耳语了几句，一起大步走上讲台，陈西拿黑板擦当话筒，黄娇娇用扫把当吉他，两人放声唱着：“痛快去爱，痛快去痛，痛快去悲伤，痛快去感动。生命给了什么，我就享受什么，每颗人间烟火，全都不要错过。痛快去感受！”

台下很多人跟着嗨了起来：“艳阳暴雨，不要客气，请一直澎湃我热切的血液，我活着的目的，就是活得鲜明！痛快迎接，痛快等候，痛快去试探，痛快去触碰，生命安排什么，我就感谢什么，每颗人间烟火，全都美丽了我……”

有人窜到教室前面跳起太空舞，有人表演魔术，有人朗诵曹操的诗，也有人朗诵席慕蓉的诗，班主任也被撺掇着，唱了一首找不着调的《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持续到下第二节晚自习，许得胜说：“开学第一天就不上第三节了，你们也要整理床铺和行李。”

回宿舍路上，很自然的，洪雯雯就和陈西、黄娇娇走在一起。黄娇娇问：“你在哪个寝室？”

洪雯雯说：“3A栋703，我们班女生应该都在那几间。”陈西说：“要不你和谁换一下，我们三个住一起多好！”洪雯雯摇摇头：“老师都已经安排好了，算了吧，就算人家愿意，我还要向老师申请，多麻烦。”

“这有什么麻烦的！”黄娇娇说。

“还好，也就隔着一个704，距离产生美嘛，住一起谁受得了你！”陈西笑着对黄娇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