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缕微风带响竹叶，晨钟便响起了。

云霄在雄浑的钟声里翻了个身，哀嚎一句：“催命啊！丑时才刚过啊！”

连乐禾这种拼命三娘都是卯时初才开始练剑！

云霄把被子蒙在头上，气愤地滚了几圈，但那钟声一下接着一下，如汛期涨潮，不把她扰起来誓不罢休。

旺姐也来喊她抓紧去上早课，钟声人言夹击不断，云霄没法，只得爬起来。

刚出房门，云霄就被打了脸。

庭院内，乐禾执着一根细竹条，不知舞了第几剑了......

她还是精准地把控着每一寸力道，竹条斩裂细风的声音极弱，像是怕吵醒她。

......

卷你大爷啊！

云霄两眼一翻，恶狠狠地踩碎一片枯叶。

乐禾瞧见她，手腕微动，收了剑势。

行云流水间，一盏温热的茶水送至了云霄眼前，乐禾看着她恹恹的模样，无奈道：“晨起困乏，喝杯浓茶提提神吧。”

就炫耀你能早起呗！

云霄僵唇接过，打个哈欠把泪漾出，借困意发句牢骚：“姐姐真勤奋，我要有姐姐一半的勤奋，现在都能修到元婴了罢。”

其实云霄不懒，比起堆砌时长，她更崇尚效率，短短几个月杂修到筑基后期，她已经算快了。

乐禾这辈子都破不了元婴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她如何不知小绿茶在阴阳怪气，只是她愿意惯着她罢了。

“不是勤奋，我起早只是为了陪你，想着你心里能平衡些。”

乐禾敛眸，长睫下是挡不住的温柔。

云霄差点被一口茶呛死。

陪她？？？

中邪了吧？

唔。

还真是中邪了。

现在死渣女可不是光风霁月的正道废柴了，而是被穷奇附身的妖邪。

按沈舒玄那套正邪分明理论，乐禾和云霄现在就是典型的“一被窝睡不出两种邪物”。

云霄冷笑。

动心？放屁。

这是正道修不成了，来她这找安慰呢。

等着被虐身虐心吧！

死渣女！

小绿茶凉飕飕抿唇。

“姐姐待我真好。”

“像亲生的姐姐一样呢。”

乐禾像是不在意她说什么，在旺姐又敲了一遍院门时，伸手去收茶杯。

她眉眼清润，收茶杯的手指不经意擦过云霄的掌心，落下灼热一片。

云霄被突如其来的触感惊动，乐禾数日的肉麻如藤蔓一般缠入心间，被动的感觉令她很是不自在手。

她匆忙弹开手，扯了一句。

“我得走了......”

“去吧。我等你回来。”

乐禾转过身去。

云霄躲过余光中的白衣身影，跑出了一阵烦。

打开院门与结界，旺姐立在门口，先看看天色，方才问她好：“云师妹早，你早课迟了一刻钟了。”

云霄看向他合十的手，真诚发问：“迟到要挨打吗？”

“怎会？云师妹正是郁郁葱葱的年纪，晨间贪睡乃常情，不妨事的。”

旺姐失笑：“看来我给云师妹留的印象并不好。”

“不瞒云师妹，我打人巴掌实有隐情。”

说着，他摊开手掌，灵力一动，露出掌心金灿灿的梵文，“师父传我拂恶手，掌心所至，恶念消退。人心生来善恶两瓣，有些恶念随着肉身生长不易察觉，我一掌过去，只为借外力教他们辨明是非罢了。”

脑中又回想起旺姐扇人嘴巴子的场景，云霄憋着笑，问了一句：“倒是稀奇的功法，不过，非要打脸吗？”

“当然不是。”

旺姐扶额，“从前我不打脸的，但师弟们说我打他们屁股像是在调情，打其他的地方，又容易断骨伤筋。”

云霄一时不知该如何评价。

只能说，这很“苦涧寺”。

旺姐复又抬头看了眼天色，讶道：“现在要迟到两刻钟了。”

还不是你说得最多！

云霄腹诽。

*

到达经堂，正正好好迟了两刻钟。

说是经堂，实则就是一颗大树下摆了几个蒲团子，倒合了此地的寒酸味。

蒲团子上盘腿坐满了大小和尚，其中不乏昨日恶贯满盈的熟悉面孔，说来也怪，他们私底下犯浑，这会诵起经来倒是虔诚。

云霄成了最后一个到达此地的，她是女子，又张扬地穿着红裙，轻而易举地剥离了几个浑球的感官。

“怎会有小娘子来此？”

“不会是哪个新来的俗世情缘未了吧？”

“新来的那几个？那德行也配？哪家娘子能眼瞎看上他们？”

浑球们嬉笑扯皮几句，看见了后面跟来的旺姐，脸色一变，复又把脑袋拎回经书那去了。

拂恶法师停下拈动佛珠的手，眼睛都不眨一下，向众人介绍了云霄。

这里的和尚早年没一个善类，拂恶法师虽对云霄的来历言简意赅，众人也大抵心里有了数。

苦涧寺从没有女人来此带发修行的先例，云霄能当头一个，大抵坏得一骑绝尘。

这般想着，大小和尚都感到一阵脊背发凉，再也不敢看那面容纯真的小师妹一眼，生怕自己罪孽尚未还清就先被送进十八层地狱。

“人畜无害”的小魔头一一扫过在场众人，不见威胁，也乖巧地在后面寻了个蒲团，盘坐下来。

旺姐取了本崭新的心经给她，叫她念不来就尽力模仿。

云霄应下，随手翻了翻。

她自然对修佛是没兴趣的，能愿意来上这个早到不能再早的早课，一部分是因为要维持绿茶的好说话人设，另一部分是想通过佛经寻些符箓和阵法的灵感。

云霄乐意吃得杂，毕竟这世间什么都能反着来，一个济世救人的术法，稍加拆解重组，便是杀人于无形的阴招。

旺姐手心里那道梵语咒纹，能让人明善恶，云霄有心思吃透那东西，稍加调整，便能让人善恶混淆，彻底沦为十足的恶棍。

用在现在的死渣女身上正合适。

这样，云霄就能收获一只指哪打哪的疯狗，可比前世热脸贴冷屁股一劳永逸。

上首的拂恶法师能感知到小弟子正歹毒着，他无奈地一捏佛珠，将座下众人手上书页上的经文尽数抹去。

声声疑云中，一个活灵活现的小和尚的身影跃于纸上。

昨天那几个胖秃子定睛一看，呼道：“这不是六饼吗！”

“眯了我们钱的那个小瘦子。”

云霄撩起眼一看，还真是。

她不知道老头打的什么算盘，便拄着下巴看戏。

拂恶法师睁开眼，视线落在云霄身上：“佛经难读，今日便读一人吧。”

看她干嘛？

她又不是不识字！

云霄不动声色地啧一声，只为自己还未来得及施展拳脚的大业感到惋惜。

其他几个新来的倒是兴奋，他们再有心修佛，也难改恶棍性子，体现最频繁的便是坐不住板凳。

看一个小和尚在书里演绎，可比晦涩的经文有意思多了。

神色各异间，小和尚的一生也徐徐开展。

六饼没姓，因为他爹妈都没姓，全村也没姓。

这种连姓氏都没有的村落，最大的特点就是男女老少大字不识一个，文盲如此普及，村子里便就有了许许多多的狗蛋和大丫，还有狗蛋和大丫长大之后，成为的狗蛋他娘和大丫她爹……

六饼最初也叫狗蛋，后面在山上放牛时，他偶然得了一副牌，自此展露出了好赌的天性，夜里还嚷嚷着要打六饼，便被爹娘做主改叫六饼了。

村里人没见过牌，按理来说，不该有人能和六饼搓上牌才对，爹娘怕六饼自娱自乐魔怔了，一日六饼又早早上山放牛，他爹便偷偷跟上了山，准备好好劝劝儿子。

待看清了青石牌桌上的一幕，放了半辈子牛的老头吓得当场魂飞魄散，滚落山崖死了个透。

六饼哪里是自娱自乐？

他分明是有牌友的，那三个牌友非人，而是一妖一鬼一仙。

十分诡异。

六饼正码着牌，听见身后山崖一声熟悉的惊呼，慌忙回头去寻，他爹已经无力回天了。

彼时他尚有良知在，爹都死了，他还玩个狗屁牌，哭闹着就要寻爹去。

那三个非人的玩意没尽兴呢，怎会轻易放六饼离开。

那仙最先开口：“小娃，本上仙有法子让你爹活过来，只是我们神仙不能随意施展这法术，你先赢我一局，我也好有个愿赌服输的借口复活你爹。”

六饼见识过神仙的厉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答应下来。

妖和鬼相视一笑，交换了一个坏点子。

果然，几局下来，虽有神仙让步，六饼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娃，再天赋异禀，也不住妖和鬼的合力夹击。

他赢不了一点。

天色渐暗，神仙玩够了，便一捋胡子，道了句：“天命如此，小娃莫再逆天而行了。”

六饼怎看不出妖和鬼刻意的猛攻，哭着去抓神仙的袍子，央求着要神仙为他做主。

但世人皆道救民于水火的神仙却只冷冰冰地拂袖而去，留下一句。

“刚刚几局牌不曾有老千，是你自己道行不够，如何能悔呢？”

上仙不再看这世间一眼，扶摇而去。

只有年幼气盛的六饼在原地嚎啕大哭：“我再练几年！若我能成高手呢！你会救我爹吗！”

神仙不答他，但六饼只把自己的一厢情愿当成一生的道，再不能回头了。

往后的很多年，他赢过，赢过十几个沉甸甸的金瓜；他也输过，这次便把娘的命输了进去。

关于输赢，六饼曾总结出一个规律，他心里想着爹，便十有九胜，心里想着钱，便一塌糊涂。

可惜肉体凡胎行走牌桌之上，难免不会沉迷在沉甸甸的金子里，爹的身影愈发模糊起来，日复一日地消减着，如逆水行舟。

终于，在一场冬雪后，六饼输了家里所有能输的东西，他守着心中爹的最后一点残影，拜入了苦涧寺。

迈入寺门的那一刻，六饼听见了一声嗤笑，刻入灵魂的声音引他微微侧过头。

迎着暮鼓晨钟，他又看见了当年那个神仙……

就此，纸上的影像戛然而止。

周身唏嘘一片，之前被算计了钱财的几个胖秃子更是长吁短叹得厉害，有个天王老子都不怕的，甚至还要去寻那神仙的庙砸了。

拂恶法师合上经书，声音在云霄头顶响起。

“云霄，你如何看？”

话音毕，各种各样的视线纷至沓来。

云霄看着他们的蠢样，嫌弃地别开眼。

她最烦这种“悲天悯人”的故事，嘴里也没个好气。

“就是他技不如人啊，我还能怎么看？”

“菜就多练呗。”

此话一出，不止半吊子的恶霸们，见多识广的旺姐见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见过没同理心的冷石头，但云霄绝对是最绝的一个。

在云霄的世界里，没实力就活该受着憋屈，包括她自己。

众弟子们不禁为新来的恶毒小师妹捏了把汗，几个胆子大的小和尚飞快地瞄了一眼拂恶法师的反应。

只见老头眸色淡淡，慈祥不减。

他只问云霄一句。

“那你要怎么练？”

云云要开始飞速升级了，下一章还是贴贴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第 4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