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弦月如钩，繁星缀满夜空，妖界街上唯见二影成双。

姜笺怀中抱着一袋敞开的用油纸包着的糕点，她捏了一块来吃，这一整日她和穷书生都在帮妖界百姓招亲人生魂相见。

直到现在二人才将将帮了一少半百姓，还有一大半明日再来。

“哥哥，你不吃一个吗？”她将怀中的糕点往穷书生那边递了递。

风琮把油纸袋拿在自个左侧手中，他左侧是姜笺，好方便人吃，或许是入乡随俗罢，他竟一点都不觉饿。

呃……

姜笺长睫垂落，瞟了眼那根清清绿光的‘春意盎然’，这可不是入乡随俗，这是她给人灌了灵力在身体里，不然依穷书生的身板，早饿的两眼冒金光了。

不过也罢，她本就权当什么都不知晓，穷书生不吃就不吃呗。

“人死就死了，为何非要引来见一面呢。”风琮脑子里的问题又冒了出来，难道只有他觉得人死如灯灭，不管生前与你关系多交好，死后的人也不在是原来的，有何好招来的呢。

姜笺口中嚼着的糕点刚咽下去，没呛着，但跟呛着差不多，有时候她真的想把‘春意盎然’给撤掉，可一旦撤掉，便不能在同一人身上再用，想想还是算了。

她一语成谶：“哥哥想说人死如灯灭，活人何必自寻烦忧，对吧。”

妖界的月不管是弯月还是圆月，都十分明亮，甚至连街边妖灯都略显逊色。

风琮惊讶地眼睛圆睁，这也能被猜到？

他张口结舌地侧头看过去，当下姜笺边吃边看他，二人四目相对时，他竟从姜笺那双清凌凌地眸色中，看出了他大惊小怪地模样。

“笺，你怎么知道我要说这个？”他惊讶问道。

姜笺吃完手中糕点的最后一小块，她双手往身后背的同时，身子转到风琮这边，身后扎的几根细细的辫子也跟着她飞到身前，两枚铃铛脆耳声声，“哥哥，你是我的朋友啊，我猜的准不准。”

很明显穷书生并没信她口中这话。

一提她把他当朋友，风琮刚有点惊喜的脸上陡然黯淡下来，他甚至都不知该不该相信姜笺这句“当他是朋友”这话。

“笺，你真的有把我当朋友吗？”风琮心中犯怵，人之前也说过这话，但也只是哄他高兴而已，并不是真的，既如此，他便问个痛快。

‘笺，你猜的很准，都猜到我心坎里了’，风琮本想说这个的，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那个他一直很在意的问题。

人在他这里是他的挚友，他在她那里一直以来恐怕只是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长工吧。

四月无风的夜晚，是暖洋洋的，可姜笺身子却依旧凉如寒冰，她辫子上的铃铛声已销声匿迹，万声静籁，可耳畔总有那么一句“你有把我当朋友吗？”萦绕着她。

街上空无一人，周遭都是收拾干净的空空如也的摊子，暗影如挽剑花，影影绰绰，妖王为让二人晚上好生歇息，好在来日为百姓尽心，煞费苦心。

只两道身影在月亮下，清晰明朗。

“我们不是朋友吗？”姜笺把问题给抛了回去，她的确没把人当朋友啊，若非‘春意盎然’让她听到穷书生心声，她定连话都不带跟他说一句的。

毕竟人心隔肚皮，就算她是神，也无法算出人心的瞬息万变。

风琮看着她那双明眸善睐，和她那张不明所以的俏脸，更显他在强词夺理，他就知道人还是没听懂他在说什么，“朋友不是长工。”他很笃定。

姜笺眉心皱了皱，她倒不是因穷书生觉着她没把人当朋友看，而是她明明也只找了一位长工啊，虽然她确实不把穷书生当朋友，但是她种种迹象，绝对没有裸露出半分没把人当朋友。

那人何来这一说呢，在她这儿意图也很明显啊，她表现出来的就是长工就是朋友啊。

“可我也只招了你这一个长工，不就是朋友吗？”她盯着穷书生的眼睛看，这双缀在一块美玉中，渴望听到她说‘他是她朋友’的眸色中，有了一似动容。

她右手高抬，慢慢去抚上穷书生的左手手肘处，这是元灿告诉她的秘诀。

“想要人心安理得做你的长工，必要时你就牵一牵对方的手，就解决了。”

可姜笺心想这是不对的，男女授受不亲，但元灿说的话好像也有道理，她还不能失去这么个‘长工’，便换成了去抚着对方的手肘，这样也不算冒犯。

在她凉寒如冰的手心触碰到风琮也是温凉的手肘时，风琮也下意识的皱了下眉。

‘手这么凉，隔着两层衣料他都能感觉得到’，他在心中思忖。

他垂眸看着站在他跟前的姜笺，一袭碧绿襦裙，一个发髻微微隆起，簪着几支活灵活现的蝴蝶簪子，剩余的长发被辫成很多小辫，眸中姣姣月色，像是灿灿在阳光下翩翩起舞的蝴蝶。

那股油然从风琮心底升起的怪异之感，又泛泛在他脑海里浮现，那日他做的那个梦，梦里长得和姜笺一模一样的姑娘家，在舞闭看到他时，化作一缕烟消失不见。

就是这种感觉，莫名其妙的，那明明就不是姜笺，为何他总觉得人和姜笺会有点联系。

他瞬时摇了几下头，不对不对，真正的姜笺就站在他跟前，是那个会唤他哥哥的姑娘，不是旁人。

片刻，他思绪拉回了姜笺的问题上，疑惑：“长工等于朋友？”

“是啊，哥哥，你就是我的朋友啊。”姜笺笑了一下，她发现这人真的挺好哄的，等回头她得去感谢一下元灿。

风琮这下吃了颗定心丸，“那你能不能别和小花妖一直待着。”

既然人真的把他当朋友，那朋友间也是可以表明一下心中不满的吧。

姜笺伸手去风琮手中的油纸袋中拿糕点，不假思索道：“当然可以啊，哥哥。”她应得很爽快，她甚至没把几日后她会打脸一事放在心上。

**

九日后，妖界花庆节热闹非凡，这日是妖界普天同庆之时，不管是街上还是各式各样的屋舍上，都攀爬着姹紫嫣红。

花乃妖界祥瑞，以七色花为首，可唯独少了那味仅次于七色花之下的蔷薇花，也无人惦念找寻，着实怪异。

姜笺和穷书生在街上闲逛，她左顾右盼，也没寻到一丝蔷薇花妖的踪迹，她记得蔷薇花妖跟她提及过，蔷薇一族被火烧了个精光，只剩小花妖这一个独苗。

但小花妖呢。

放眼望去，到处是人头涌动，花枝乱攀，有横冲直撞挡住人去路，强硬给人铺花路的花妖，也有在屋舍上提溜着两颗像葡萄一样的眼睛的花妖，看见有人过来，就从身上掰花瓣下来，往人身上撒的。

唯独缺了那一种花。

姜笺想去找，但她手腕被穷书生紧紧拉着，她去哪儿，都跟着，很快，她的目光锁在远处静谧之地，“哥哥，我们去那边看看吧。”她指着一处远处一个山洞说道。

山洞外破破烂烂的，别说有花了，就连原本有的花草都枯萎了，一脚踩上去，咯吱咯吱，脆响便地，尤其是山洞口，阴森骨悚，像有一双无形的爪子随时会从里头伸向你。

风琮陪着她过来，不解道：“来这儿做什么？”在人多之处不是好好的吗？

“我想静静。”姜笺视线往山洞里瞥着，好奇心泛泛，“我们进去看看。”

这山洞离人群过远，压根无人注意到，就连二人过来都耗掉不少时间，风琮一下便觉得不对劲，连着十日，每次往返妖王宫与妖界百姓所居住之地，都经过刚二人所在的繁花地，从来就没注意到的山洞，偏在今日就注意到了。

这不很奇怪？

他这奇怪也只闪现一瞬，并没怀疑什么，反正他陪着姜笺进去，也不会出得了什么岔子。

山洞狭隘，抬手不见五指，只能双人肩并肩并行，他的胳膊紧紧贴着姜笺肩膀，只听呼吸浅薄声，肉眼不辩前路，脚下似乎很是平坦，或许是人在幽暗环境中陡然会生出杂念邪祟，令他不由吞了吞口水。

世上本无鬼，鬼故事听多了，便真的有了。

他不害怕，可他的心突突个不停，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捏紧。

他不能怕，还要保护姜笺呢。

可没等过一秒，他突然觉得自己眼皮子在打架，然后他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姜笺想寻找蔷薇花妖，妖界百姓都见过她，不能用人身去寻，何况前路涉险，她也不能让人跟着她去冒险，只能出此下策。

这处山洞，她观察了好些天，十分隐蔽，无人察觉，她将穷书生顺着她肩膀处滑落的身子用术法挪到山洞里头宽敞之地，点了一盏青灯在他身侧，这盏青灯不是烛灯，而是神界一物，有青灯在，即便有人好奇过来，也绝无可能走进山洞。离开时一个泥娃娃雕从风琮平躺着的身上落在一旁，没有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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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束火光喷涌，烈烈烧着一朵朵蔷薇花，只听其惨叫连连，可热意像是熊熊烈火的兴奋剂，那些被烧蔫儿了的花便是发泄口，被不断浇灌着。

“仙上，属下已经照着您吩咐地去做了，您能不能放过我的族人。”

姜笺之前在和蔷薇花妖一同躺在地铺上时，便在此妖身上下了追踪术，她几乎是从山洞瞬移到这里来的，看着眼前热意像一道道流水，蔓延着这里每一寸干涸地界。

这还是她所看到的妖界盛景吗？

溶在妖界下的这处地方，竟藏着如此多的蔷薇花，姜笺就站在离几人不远之处，眸色凝着几分冷意。

怪不得上头妖界之中，一朵蔷薇花也没了，仅存的一朵这会儿正跪在地上，求着那身着七彩色衣料的男子，被求的那人也不是旁人，正是那位七花仙上，旁边还高坐着位妖王。

只听七色仙上厉声道：“你族人的命就掌在你的手中，按我的吩咐，待会儿杀了那位从修仙界来的招魂先生，至于那位姑娘家，一道杀了即可，我相信你可以的。”

小花妖跪在地上，泪流两行，周围是无数地火喷出，烧得她体无完肤，千疮百孔，甚至有寸寸皮肤已经是白骨裸露。

“我的族人好歹也是为妖界祈福过的，你们放了她们，我就去做。”她跪着一动未动，即便被烧，她也毫不退缩。

之前她骗了姜笺，她是一百岁，也是第一次侍奉主子，但并非自幼生活在妖王宫，而是生活在这里，是妖王好心，在招魂者来之前，将她摘下，点她化形，让她在妖界畅行无阻，才好替妖王做事。

她当然知道能招魂成功者，为六界之强敌，仙界高那四位高高在上的仙上，最是不愿看见，六界中有能威胁到他们的存在。

借机请来妖界，不过是想一举歼灭罢了。

她的族人饱受折磨太久，这个筹码在她手中，她心中清楚，这事只有她能做，旁人做不了。

“不要跟妖王讲条件，不然蔷薇一族灭了，你也得照做。”妖王白麟坐在那把纯金打造的椅子上，脸上挂着不屑，声音与这火热之地背道而驰，冷冷道。

七色花一族从来都是威胁旁人的存在，而并非受人威胁。

“那我便在这等死，王上另请高就。”

姜笺一步步靠近小花妖，她如今是神君之躯，无人看得到她，就算是仙上也察觉不到她的气息存在。

这个小花妖，身子被摧残，但骨气依旧不若，可惜了，是派来杀她的。

穷书生不能死，小花妖不必留。

她在七花仙上冷着脸，转过身用术法扇小花妖时，加了一道术法进去。

只见小花妖身子骨气节不在，倒在地上，如同行尸走肉。

姜笺术法跟七花仙上重合，只不过她的术法中加锥心之痛和生魂出窍之力。

生魂一旦出窍，不管是人还是妖必死无疑。

她将那缕生魂贴在心口，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笺（理直气壮）：那怎么不是呢。

琮（定心丸吃下）（一转头）：我是谁，我在哪儿，阿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