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书中有记载这样的话吗？

林可不知道，但是她尝试在人族史书里找到相关的证据。她翻遍南城建立的篇章，还有所有和奥威尔有关的部分，都没有看到相关的字眼。

林可放下书，捏了捏鼻梁。

她不得不思考一个可能性，伊莉斯·康德奈篡改了祷词。

林可没有理由去怀疑，她既不是王国的原住民，也并未受过任何神学的教育。但这是一种直觉。

林可想起那日殿堂上，仪式结束后下方神官中发生的骚乱。其中的一些神官特别激动，好像伊莉斯做了什么大不韪的事一样。

在那之后她就被神侍第一个询问要不要上祭坛去祈祷。因为时间卡得急，她都没有听清其他人说了什么。

伊莉斯确实激起了一部分神官的怒火，林可只能确认这一点，至于“祷词”的部分，暂时只是她的怀疑。

……

林可听到外面的响动，把书塞回书架。

她探出头，门外正对拉奈的房间。莫南只关了一半的门，林可从门缝中看见拉奈瘦小的影子。

她脱掉紧绷憋屈的正装，换了件贴身的柔软睡衣，在林可她们来了之后又套了件马甲，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式，不冒犯。

莫南正扶着她从床上起来。拉奈的神色略微有些痛苦，不过林可还是看见她在笑。

没过多久，他们就走出房间。林可先他们一步下到一楼的餐厅，虽然这里只是由客厅改了一张餐桌出来，但也显得温馨。

格莉尼丝安静地呆在客厅，她合着双眼，好像在听什么声音。

等林可下来之后，她才抖抖翅膀，睁开眼睛。

“有想要的书吗？”

林可摇头，有些担忧地看向楼上。

拉奈正在下楼梯。

还没等她说话，拉奈就开口道：“很抱歉让二位久等了。”

林可闭上嘴。在下来之前，拉奈擦掉身上的汗，但精神还是不太好。

拉奈笑道：“我的厨艺不太好，莫南也不太行。所以平时只是做一点简单的食物。今天，我特地联系了以前很喜欢的餐厅，托他们做晚餐送来。希望二位不会嫌弃。”

有人请客吃饭当然不会嫌弃。况且，拉奈这话说得也太客气了。

跑腿的学徒很快就把饭盒送到门口，莫南过去接下，熟练地付完餐费，把食物拿进屋里摆开。这一顿不只囊括了昨日所见的肉料和米糕，还有一些新奇的餐点。

林可几乎都不认识，格莉尼丝倒是有些意外，拉奈朝她笑笑，特意将素餐朝她哪里推了推。

“那我就不多说什么闲话了，大家请用吧。”拉奈向他们示意。

莫南一点也不客气，直接戳走桌上最大的那块肉。林可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从哪一道下手。格莉尼丝微微颔首，注视着面前的餐点。

拉奈看着大家，低头，安静地祈祷。

片刻后，她拿起刀叉，开始吃自己的那一份。

……

林可吃了个七分饱，抬头一看，莫南那小子已经撑到开始打嗝。他惬意地半躺在椅子上，身后露了条尾巴出来，正悠闲地晃荡。

人类的女孩·林可礼貌地收回视线，格莉尼丝坐在她的旁边，其实也没吃太多东西。刚才她还在悄悄问格莉尼丝，其他的菜怎么不动。

对方只说：“没关系，已经足够了。”

好吧。

林可体谅她。

翼族的公主挑食很正常。

“啪嗒。”

一声清脆的响从一侧传来，林可敏锐地抬头，正好看见拉奈，她的脸变得煞白，汤匙砸在碟子里，旋了一圈，轻轻停在她的手指边。

“拉奈？”

莫南突然弹起，他两步闪到拉奈身边，伸手圈住对方。

拉奈虽然说没事，但是莫南显然知道发生了什么：“又发作了。”

林可了然。

是拉奈的病。

拉奈没有办法继续进食，她失力，肢体末端有些抽搐，同时皮肤的颜色开始变得奇怪。

莫南将她抱回床上，林可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呆在这里。

不一会，楼上传来哭声，林可在这些哭声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林可看了看格莉尼丝，又看了一眼楼上。

那里不断地传来一句话：“林可，对不起。”

格莉尼丝对她说：“没关系，去吧。”

等林可走到她门前，拉奈哭喊的声音已经小很多了。她开始有些混乱，重复一些单词。

拉奈不停地流泪。

莫南让开床前的位置，林可走过去，又听见拉奈在向她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她说，“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林可一开始还以为她是在说昨晚的事，后来才知道，拉奈的意识已经不清楚了，疼痛剧烈地吞噬她的意识。她不停地念着别人的名字。

林可还听到了另一个人，远在王都的比因·纳鹤。

拉奈叫她“纳鹤医生”。

这个名字过去之后，她似乎是清明了些，看到了床边守着她的林可和莫南。

“对不起，林可。”她虚弱地喃喃，“我太自私了，是我的错。”

林可想，怎么会是你的错呢，想活下去不是你的错。

你什么都没有做。

拉奈小小的声音充斥在林可的耳边，她其实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在重复的话语中，连贯有条理的实在不多。

莫南和她解释，这样的情况在过去一年里其实已经发生很多次了。

遗迹病晚期，这种恐怖的灾厄会吞噬她的意志，溶解她的肌肉，把她的神经留在原处，所以病人们能一直感受到自己肌肉的“分离”。

在没有尽头的痛苦中，生命终有一天会迎来结局。但在那之前，病人们已经没有办法动弹了。他们大多是尚武暴力的魔族，或是身体条件优于人类的混血。

就好像被砍断双腿的骏马，无论你给它多么优渥的环境，它都无法生存。

更何况，疼痛一直存在。

拉奈因为疼痛哭泣，她细弱的求救声中，混入了伊莉斯的名字。

她问她在哪里，为何不愿意来看自己。

后来她又看见林可。

拉奈睁着无神的双眼，泪水染湿枕巾。

“对不起，林可。”她喃喃，“你是妈妈重要的客人。妈妈盼着你来，她说，你来了，就有希望。”

“所以我要保护你。”拉奈哭着笑，她大概没想哭，只是肌肉溶解后松弛的眼睑再也无法压制泪腺，“妈妈是最伟大的占卜师，她……为王都的神官工作，所以才能去学习，她一直为此自豪。”

“所以，我要保护你。”拉奈说，“我要……保护妈妈的希望。”

林可问莫南，伊莉斯有没有回来过。

莫南回答她：“有时候有，有时候没有。”

林可又问，如果她呆在这里，拉奈会不会好受一些。

莫南神色复杂地看向她：“或许会吧。”

这晚，林可守在拉奈的房前，和同样驻守着的莫南说悄悄话。

她问他：“这么厉害的病，没有人去想治疗手段吗？”

“人类的神官根本没认真想办法救病人，唯一有研究的是纳鹤医生。其他人，呵，他们巴不得混血种和王国里的魔族都死个精光。”

林可想起密勒，还有同样为这种病症所苦的勒塞。

勒塞的老师如今已经要死了，他困在边陲的谷宁镇，连带老师回归家乡都做不到。

“所以我讨厌人类。”

“因为拉奈？”

莫南沉默了一会儿，对她说：“在拉奈没生病之前，大家说，她不就是个混血么，不就是英雄的孩子么。他们根本不了解拉奈，她就是一个普通的病人，最多是个家室不太一般的人而已……”

“拉奈比任何人都勇敢，她从小就在练习剑术，她想成为战士，在老师战死之后，她一直在忍受一切。特别是伊莉斯女士晋升之后，‘父亲是伟大的英雄，母亲是卫城奥威尔最伟大的神司，她拥有城里最好的条件’，这句话我听得耳朵要起茧子。”

“哈、大家都这么认为。”莫南拖着难听的声音长叹一声。

他猛地朝后仰，倒在地上，四肢摊开。

林可被他吓了一跳，黑皮魔族躺在地上，眼神无光。他盯着辰星渐隐的天空，呈现出一种疲态。林可挪开视线，从认识他开始，她就觉得“疲惫”和“失落”都与莫南无关。

他狂妄、肆意，还没有成长到魔族的青年期。他比拉奈拥有更悠久的生命，他比她健康，他知道拉奈的痛苦，却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对方一步步衰弱。

莫南在黑夜完全笼罩大地之前躺在青梅门前喃喃自语，除了林可，谁还会听他这番酸言酸语。

“英雄的女儿？谁想成为注定会死的英雄的后代！”

一阵沉默后，莫南同林可说道：“我本来该在老师死之后就回去遗迹海。但是拉奈是他爱着的女儿，我想至少要陪着拉奈长大。毕竟魔族的生命实在太长了。”

说罢，他轻轻地叹气：“老师说，他愿意与伊莉斯共享他的寿命。但是从来没有这种魔法，神也从不允许。”

夜色逐渐深了，莫南说要给拉奈擦汗，于是推开门走进去。

林可独自呆在门外，她想，如今这是神降第一日，马上就要到第二日。

如果伊莉斯·康德奈能在那之前成功，是否拉奈就能活下来？

她由衷地希望这将成为拉奈最后的苦难。

林可无法入睡，她希望拉奈能安稳地，在没有疼痛的梦境中睡一觉。

格莉尼丝守在外面，大概是在屋顶上。林可从走廊的窗户抬头望，白翅的羽毛轻轻挥动。

“有没有办法让她不那么痛苦？”林可其实想问她这个世界有没有止疼药，但是格莉尼丝不是医生，她只能折中来询问。

“有一个方法，但是需要神殿的协助。”格莉尼丝和她说，“需要大神官为她受洗，让她成为神的眷属。”

“伊莉斯没有试过吗？”

“或许试过。”

林可还想问些什么，但是被格莉尼丝止住了。

“留在这里。”她说。

林可看见格莉尼丝的影子在空中停了一下，然后朝远方飞去。她不知道格莉尼丝感受到了什么，但拉奈在房间里哭。

林可再一次感受到无力。

伊莉斯怎么会认为自己是“希望”？

她明明什么都做不到。

如果这个世界的神真的存在的话，祂是否会接受异世界的信徒的祈祷？

林可看着格莉尼丝远去的白影，忽觉哀切。

她想替人类的女儿祈祷，再也不受病痛的折磨。

祈祷她在她信仰的神的陪伴下，能宁静安眠。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第 3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