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安全科找人恢复了那个视频，斯图在孟骐源出事那天刷到过但莫名被删除了的视频。

之前斯图想拿给他看的时候发现视频莫名消失了，所以此时此刻张木兆也是第一次看到。他有点想避开斯图自己带上耳机偷偷地看，但人小孩就坐在一边光明正大外放看电影，真要这么做多少就显得有些奇怪了。

张木兆觉得虽然小金毛看起来一脸未成年的样子，说不定其实只是脸嫩？还是应该把他当做一个成年人来尊重，就戳了戳斯图的肩膀，把何老师发东西过来的事情告诉了对方。

斯图倒是一直很淡定，他很聪明，知道这是因为张木兆打电话向何老师说了从自己这儿得到的占卜结果，也猜到了如今的天气很可能同孟骐源那件事是有关的。

毕竟降雪量最大的就是囊括他们和之前那个小商圈的这几十公里地，在这个范围内，能和学校、天气同时有关联的也就只有孟骐源的那件事。

张木兆问斯图视频里有没有很吓人的东西，斯图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好像是有点吃惊他也会有害怕的东西，但还是诚实地说：“没有，只是一团黑雾。”

于是他们将复原的视频点开，果然在那位up主介绍怎么从车站走到商业街的画面里，在他边录自己边转了个一百八十度介绍身后的建筑时，远处的一间门店前出现了一团奇怪的黑雾。

形状只是普通的雾，或者说是一团烟也可以，只不过它的颜色特别黑，连不懂行的人看了都会觉得这团雾看起来尤为不详，就别提他们这些半只脚踏入仙途的人了。

斯图当时也发现了雾，几乎是立刻就产生了一种关于孟骐源的很不好的预感，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才跑出去找了张木兆，事实证明他下意识的第一选择是极其正确的。幸好这件事斯图找了张木兆，否则学校安全科的那几个哥们也许就不只是在校医院里躺两个月这么简单了。

张木兆被狂风吹得衣袂纷飞但巍然不动的背影一直深刻地存在斯图的脑海里，当时他明显感觉到自己是被什么力量固定在原地的，但张木兆是自己站在那里。仿佛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动摇当时的他。

等他们把视频看完再点开一同发过来的PDF文件，就见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孟骐源好像是想在那里为一另个人种生基，但他不知道是被人骗了还是怎么样，挑了一个特别凶的地点，引动大量阴气以及被人杀死作为口食动物的怨气和秽气直接把自己的肉身蒸干了。张木兆当时没让斯图走过去看，是因为孟骐源原本就被邪气入体把自己蒸得面目全非，又因为安全科布阵借来的风让他的身体完全脱水，变成了像干尸一样的东西。

死状不可谓不惨。

怪不得孟芯妍那时会发出那样痛苦的呼号，也难为她忍到送他们回了学校才发作出来。

唯一的好事可能就是那股风把不好的东西从孟骐源的身体里全部驱除出去，按照佛家以及幽冥道的说法，这样就不会影响到他的灵魂转世投胎，也许下辈子还能当人。

斯图能听能说但还不认识很多字，全靠张木兆帮他将文字转述成语言，闻言也是呆住了，问：“种生基，是这么可怕的事？”

张木兆面沉如水，告诉他：“人世目前有两种流传比较较广的延命法，不算正统，但可以做到不伤他人性命，不属于偷人命数夺人气运一类。这两种方法，一种叫七星灯，另一种就是种生基。七星灯是通过瞒骗天上神仙来为自己延续寿命，种生基则是掠夺地脉中所谓风水宝地的能量来替自己增寿，还有一种说法，说种生基是通过给自己立生坟以骗过鬼差的方式起效的。但阳世并无人真正地见过鬼差，所以这种说法也只算一种坊间传闻。这两种都算是狡猾并且具有一定危险性的做法，只比一些更邪性阴狠的法子好上那么一点而已。”

他叹了口气，接着说：“据我所知，种生基一旦发生意外确实有当场暴死的风险。孟同学如果一开始就挑错了地方，基本上可以说是凶多吉少了。”

斯图问：“凶多吉少？”

张木兆给他解释了一下，斯图点了点头，笃定地说：“有人要伤害他。”

张木兆对他这个想法不置可否，毕竟孟骐源顶破天也只是一个大学生，害他作什么呢？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斯图又问：“你们东方人，真的可以转世投胎吗？”

道修今生，佛修来世，有关阴曹地府、十殿阎罗的记叙是斯图来东方以后最先接触到的神秘学故事，但因为学校教材里没有提到这些，所以等他慢慢开始上课之后，就逐渐把这些故事传说就只当作故事传说来看。

没想到张木兆今天会突然提到有关转世投胎的事，他就干脆向对方询问起此事的真伪。毕竟对于斯图而言，他还没有机会接触到学校里那些更加厉害的前辈高人，也没怎么见识过东方神秘学的神奇术法，唯一的一次，也就是当时安全科引风来但几乎全军覆没之后张木兆临危应变带他去站桩的那一回。

所以对于这些事，比起从别人嘴里听到，他更信张木兆所说的。

斯图目光灼灼地盯着张木兆，而张木兆并没有马上就回答他，似乎是在斟酌措辞，想了很久以后才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可以转世投胎。”他很诚恳，语调也很慢：“如果你稍微了解过东方的古代史和近代史，会发现此间经历过大概两次文明几近断绝的时刻。上古时，还有大约1500年是还没有考据到痕迹的。再之随着王朝更迭有许多传承因此断绝，所以留存至今的东西其实并不多。”

他侧过头看着斯图，说出结论：“因此今人虽然保有仍事死如事生的习惯，但也已经是形式大过内涵了。而所谓的‘事死如事生’，就是把死后的世界当做生前世界在另一个维度的投影来对待、认为人死后会在那个世界里继续生活。但无人知晓那个维度具体是什么样，更不提弄清楚它是如何运作了。”

“但世上确实有鬼。”斯图笃定地说，这是张明此前给他讲什么是佛教什么是道教的时候顺便提到的，因为他们修者中也有若干门派是专门研究幽冥道以及鬼事的。他们平时做普通的工作，但会经常行走乡里，为普通人解决一些关于鬼魂作祟的麻烦事。

张木兆点点头，说：“但这也只是实验主义的做法，他们根据已经存在的现象，根据仅剩的传承和持续的探索不断总结出与之相对应的处理方式。但如果你去问那些‘走阴’的人所谓阴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其实他们也不能很清楚地向你描述出来。这是因为维度之间互有屏障，你现在所知道的、学校里那些个所谓的‘修者’，不过也就是一群想要突破屏障，向上探索到其他维度的人。”

也是也算是另一种层面的研究人员了，只不过他们研究的那些东西和人类福祉说有关也有关，说无关也无关罢了。

他长叹一声，往沙发上一靠，说：“更何况那些事幽冥的修行者，从小也是作为凡人长到入门的，东方千百年传承下来的、关于死后世界的概念已经深植于他们的脑海中，也许有人真见过阴曹地府，但要怎么判断这个阴曹地府不是他自己通过记忆和常识所构建出的一种集体意识的投射、而是真实存在的呢？”

斯图的心沉了下来，总结道：“所以现在不能确定死后可以转世。”

张木兆揉了揉他的脑袋，宽慰道：“但也正因为如此，同样没人能笃定死后的世界是不存在的，说转世投胎是不存在的。”

斯图叹了口气，没有再搭腔。

张木兆犹豫了半晌，有点想违心地安慰他两句，说自己也只是一家之言，但思来想去还是很难跨过心里那道坎，只能转移话题地问：“你这么问，是担心孟骐源吗？”斯图摇了摇头，突然说了一件从未对任何人讲过的秘密：“我的爸爸是东方人，所以想知道。”

张木兆一下子坐直了，想到斯图此前从未提起过自己的家庭，现在却在这种时候说到父亲，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作出什么反应了。也许是这小孩此前表现得太独，这人就像是从哪块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对周围所有人的情感表达都十分淡漠。今天骤然听他说，才意识到除自己之外，这人间没有人是一点亲缘关系都没有的。

好在斯图也只是把这件事说出来而已，并不需要张木兆给他什么反应。见张木兆无言，自己低头看回报告，举一反三地说：“听你说刚才，觉得他只知道怎么做，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需要注意什么。”

张木兆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十分大言不惭的话：“不止，除了你们炼丹的，只怕现在许多新入道之人都是如此，只知道循着辟出来的路走，没一个人想过去弄清楚‘是什么、为什么’。”

两个人被这份调查报告引着说了不少不欲讲予第三人知道的想法和事情，却对彼此莫名信任感，仿佛经过孟骐源那件事之后他们就无端地变得亲密许多。

斯图身边几乎没有比他关系更近的人，张木兆虽然被学生们亲热地称为“桃子哥”，但也从未从提起过自己有哪个关系特别好的朋友，他们分开之后的“独”以及两人相处时的“合”让彼此都感觉到安全。

斯图趁势问了邻居的事，得知这一层只有两户住了人，隔两间房的那位邻居是隔壁学校校工，他们放假早，在斯图来的前一天已经离校回家去了。

他们在五楼，是最高的一层，下面四楼的居住情况张木兆不怎么清楚，毕竟他也不是什么愿意和邻居搞好关系的勤快人。

说了一会正事聊了一会天，再看时间就该吃午饭了。

张木兆问斯图想吃什么，斯图想起来第一晚他们从超市买了只整鸡回来，就提议说想吃那个。张木兆抓抓自己后脑勺，心想这小孩别的不说，来东方呆了一个学期点菜的功夫倒是见长。又想到他之前无意间发现过对方只把苹果当饭吃，一时间竟然还有点欣慰，心想不然今天就做个苹果炖鸡给他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