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的教职工宿舍在隔壁学校的校区里面，有两条路可以过去，要么走宿舍楼后面的小道、要么从大门出去绕一圈进隔壁学校再穿一片教学楼也可以到。

张木兆想了想还是打算带斯图抄近道走，这会还没下课，也不怕路上遇到什么人。

斯图见了太阳才算是将将缓过一点神，脑子里那根弦一松饿和累的感觉立刻如潮水一般涌来。这才同张木兆讲了今天的第一句话，说想吃东西。他们从行政楼去往宿舍的路上走本就要经过食堂，张木兆就想着去随便打包点什么带回宿舍吃。等两人快走到地方时，张木兆才一拍脑袋想起来自己昨天好像都还没来得及收拾档口剩的那些残羹冷菜就匆匆忙忙地走了，顿时紧张地加快了脚步，十分害怕那些食物因为放着过了夜而产生异味并引来蝇虫，若是这样就太对不起隔壁档口了。

等他们匆匆走进食堂，刚进门就被正在做开餐准备的食堂老板们打着招呼围了上来，众人七嘴八舌地又是关切又是询问，斯图被一众叔叔阿姨伯伯婶婶围在中间拉着摸了好几把脑袋才慢慢听懂他们在表达什么。

孟骐源的事一大早就在学校里传开了，校方没有刻意压消息，发了个公告说有学生私自逃课离开学校之后出了意外。昨天张木兆和斯图一道匆匆离开时就有人注意到了，后来张木兆返回来开皮卡给斯图打饭，其实有找隔壁档口的老板托付过收摊的事，只不过累了一天一夜之后他自己反倒是忘了。

等事情出来之后众人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他俩可能和这起意外有关系，担忧了半天总算是见着张木兆和斯图全须全尾地出现了。

斯图面嫩，总看着不像大学生而更像高中甚至初中生，虽然他身高摆在那儿，但食堂那些人见着总觉得还只是个小小少年，打量着又摸了摸没发现什么外伤才都真正地松了口气。

做板面的老爷子问他们吃了没，得知没有之后立刻开伙给做了两碗板面给打包好，其余人看着时间怕马上下课来吃饭的人就要多起来了，就又给塞了点熟食和水果到张木兆怀里，推着匆匆而来的他们又匆匆地走了。

等张木兆领着斯图回到自己的宿舍，才感慨道：“我们学校食堂那些人都是在这做了五年以上的老人，可能是学校里环境比较简单，大家关系一直都很好，我这个新来的后生真是受了人家许多的关照。”

斯图一边解开装板面用的塑料袋一边问：“你是新来的？”

张木兆看他不会解那个结，干脆自己上手帮忙弄，回答说：“是啊，我是前年才来我们学校当承包户的。”

斯图迫不及待地拿上筷子就吃起来，含糊地问：“唔……承包户是什么？”

张木兆就解释了一下他们这些人是怎么承包学校食堂档口的，随即自己也拆了另一碗面吃了起来。

板面热乎乎的，汤里头还加了不少胡椒和花椒粒，想来是老爷子见他们委顿，特意多加了给提一提精神冲一冲寒气用的，还特意多加了牛肉块，香得很。

面块一路吸了一些汤汁，又因为泡的时间不算很长而还有一些韧劲，两个人唏哩呼噜地吃着，什么矜持都顾不上了，只觉得心里面的冷意都被这样一份牛肉板面驱散了很多。

面很快吃完，还有些炸制的熟食吃不下了，张木兆就把它们连着水果一道放在窗台前面的桌子上吹着，伸了个懒腰，招呼斯图先洗个澡再说。

斯图以前在去澡堂的路上遇见过他，见这一室一厅里分明有一间不大的浴室，就问张木兆为什么还要去澡堂洗，张木兆解释说去澡堂算下来比较省钱，事后也不需要收拾浴室，他懒么，也就图个方便。

斯图撇了撇嘴，接过张木兆递过来簇新的毛巾和内裤进去洗澡了。等他脱衣服的时候才发觉自己一直穿着张木兆的外套，也不知道昨天那里和何老师的办公室里都那么冷张木兆是怎么忍下来的。

他心里其实有点感激，吁了口气出来站到热水下面才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等到两个人都洗过澡擦了头发坐在张木兆那张小破沙发上，恍然间还能听到外面熙熙攘攘的声音，这会儿两所学校的学生都下课了，正热热闹闹地去吃午饭呢。

洗澡的时候短暂地忘却了一下孟骐源，等到人彻底放松下来又难免不想起他。斯图没有真正地见到孟家来的人，何老师和张木兆有意无意地替他挡住了，他只接受了警察半是安抚半世问询的问话，其实自己本身知道的细节甚至内情都并不多。而真正知道的这个人此刻正坐在身旁，因为沙发太小而和他靠得很近，手里拿着手机不知道在刷什么。

斯图大概是有很多事情想问的，但他既疲惫又乏力，温饱之后就开始想睡觉，发了会呆之后打了个老大的哈欠。

张木兆摸了摸斯图后脑勺的头发，觉得他这头金毛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就把人领到另一间房里，指了指那张因为大而显得略有些怪异的床让赶紧睡。

铺着的床单是肉色底子印了国画牡丹花的古早样式，枕头上还铺了白色的枕巾，有一条薄棉线毯子和一条毛绒毯子纠缠成一大团堆在正中间。虽然整张床都皱皱的，却又莫名地看起来很好睡。斯图没有再挣扎，甩掉拖鞋从一侧上床躺下，将毛绒毯子扯出来裹在身上，之后几乎立刻就睡着了。

张木兆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掩上门，留了一条细缝。

等到斯图再睁开眼睛，屋子里漆黑一片，身旁不远处能听见清浅的呼吸声。

他睡得头晕，睁开眼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直到适应了黑暗、能稍微看出点家具轮廓时意识才算清醒了点，想起来自己现在正在张木兆家，而张木兆躺在身旁大约两拳距离的另一侧正睡得打鼾。

伸手想摸手机，又想起来手机跟外裤一道放在了外面的小沙发上，斯图懒着不想动，索性就继续躺在黑暗中想思考，慢慢梳理着孟骐源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也许是因为当时他被张木兆制止了没有看到尸体的正面，所以缺失了一部分最直观的信息，因此对孟骐源的具体死法毫无头绪，唯一可以称得上线索的就是那股令人难忘的恶臭以及最后几乎要把人吹走的那阵狂风。至少安全科的人会选择借助风元素的力量清扫源头那股很明显不太好的东西，证明那东西是可以被狂风吹散的。

根据斯图这段时间对于修道相关的、东方神秘学知识的了解，他认为今天这种要求人站立于特定位置的行为其实就是在进行结阵，因为在手里没有具备一定力量或者材质特殊的器具时，人、尤其有灵根有道行的人，也是可以替代这些物品来压住阵脚的。所以张木兆此前才会说那样一句话，细数他们每个人的属性，甚至把他自己的属性也坦陈出来。

很奇怪，张木兆没有在斯图面前进行任何掩饰，却没有对何老师说实话。

而从他对何老师的说法来看，很明显校方至今仍认为张木兆没有仙根。昨天出发之前何老师特意向斯图强调张木兆是个普通人这件事，也许是担心他们过于托大而遭遇什么危险。而根据在那条走廊里的经历，斯图觉得能站到最后的张木兆至少看上去比学校安全科的那四位保安要厉害多了。

只不过既然张木兆明选择向何老师隐瞒，斯图也没有那种非要揭发别人的癖好，更何况他其实有些暗喜于对方对自己的区别对待。反正这些事情对于他而言，都是张木兆的私事，是他的个人选择，其他人无权干涉。

但他又实在是很想知道孟骐源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何老师那边没有义务告知自己全部的实情，说到底他们当天原本也只是去帮忙探路的人罢了。

斯图思来想去，觉得张木兆应该也不会和自己解释这些事情，又苦恼地发现自己好像多欠了他一个人情，这样一来“工匠之心”作为谢礼就远远不够了。

烦躁地翻了个身，想看时间又没有手机，斯图最终还是选择悄悄爬起来，光着脚轻轻地踩到外面，在黑暗中沿着家具的轮廓走到沙发边上从外裤口袋里摸到了自己的手机。坐在沙发上点亮屏幕，发现手机只剩下了百分之三十电量，以及有好几个未接来电和微信语音，点开一看全是张明打过来的。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是完全将寝室的另外两人忽略了，但斯图原本也没有像东方人那样对谁交代去向和报平安的习惯。

斯图拧着眉头，不知道这事能对张明和张杰透露出多少信息，一看时间已经快十一点，想了想还是只先简单地说自己这边有点事情，可能明天才会回寝室。

张明那头马上就回了微信过来，说了些被你这个祖宗吓死了之类的话。他好像一开始以为这次在外面出事情的是斯图这个外国人，结果到晚上孟骐源和斯图都没有回寝室。结合今天一大早听到传言和学校发布的那个简洁的情况说明，张明和他哥还以为寝室这俩结伴凶多吉少了。

如今孟骐源还是联系不上，斯图这头有也没有主动挑起话头，他猜张明他们大约应当也已有了猜测。只不过事到临头，斯图才知道自己竟然没办法将孟骐源已经死去的消息对其他人说出来，即便他此刻并不感到恐惧，心里却还是充斥着一股莫名的空茫感。

想到这，斯图突然握着手机打了个寒颤。十月下旬的凉夜愈发地冷起来，昨天孟骐源那个跪着的背影也一直萦绕在斯图的心头，轻易就能在脑海中将那画面再现出来。他感觉肚子跟着开始有些绞痛起来，又有点精神恍惚。斯图低头看了眼时间，终于在熟悉的焦虑以及恐慌的发作中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赶忙光脚跑回床上，想要尽快入眠赶去梦中赴约。

只可惜肚子还一阵阵地绞痛着，斯图徒劳地蜷成一团想让自己更舒服些，身体里却发出一连串响亮的肠鸣音，使劲将下腹部按住了也不停，而这一侧的动静还是把旁边的张木兆闹醒了。

还没睡醒的男人伸出一只胳膊摸索着找到斯图，先沿着胳膊往上摸索着探过额头的温度，又往回来用热乎乎的手掌心贴在斯图胸下大约是胃的位置，可能以为是胃病发作之类的情况。

这种近乎亲昵的触碰让斯图整个人都僵硬了，他下意识想拨开这只手，但那股热量透过睡衣传到皮肤上又确实让人觉得很舒服。在他犹豫的时候张木兆很快真正地清醒了，用空闲的另一只手从枕头下面将手机摸了出来，点亮屏幕看了看，不由得轻“嘶”了一声。

十二点多，俨然又过了寝室关门的时间。

斯图原本正对着张木兆，这会转身背过去迫使他收回了手。但张木兆半撑起自己想要看看斯图是不是已经开始疼得打滚了，还没等他看出来什么，斯图先发制人地说：“你家有吃的吗？我肚子饿了。”这两句话说得倒很是通畅。

张木兆听他声音好像没事，又观察了一下才回到自己那一侧床，将枕头立起来靠着，一边按手机一边回答道：“宿舍里没存什么食材，一会给你煮个泡面吧？”

只听见斯图的声音从毯子里透出来，问：“泡面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