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辆早已经消失在眼底。

陆盍灯还是不死心，虔诚地相望，试图用自己随了一路流露的真情来换得司机回头，此番估计是差点料，只感动了月光，完完整整地覆盖了自己。

他的身体微动，抱紧了怀中的平板，眼睛看着地面、身旁、陌生的影子，郁闷都快化形给这个人喷消失剂了，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是困恼、忧愁的总结。

“你能不能离开啊？”

陆盍灯人际交往的能力一塌糊涂，不和人接触还没有学好，又来了新的难题，如何拒绝别人的主动接触？自己，自己又没有老师，自学好难……

快苦死了。

陆盍灯受不了，蹲下，想将自己变成一颗种子，种在这里，生根、发芽。

这条小缝隙挺好的，给它增点绿植，夏天还可以让昆虫乘凉，本来选好了位置，自己恼一会儿再次起身的时候就学着解决麻烦，旁边的人跟着自己蹲下，陆盍灯鼓起腮帮子，微微叹气，和他讲道理。

“我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绝不会和任何人接触，我们素未谋面，无需发生交集，我可以给你我身上所有的现钱，你要是觉得不够的话，我给你一部手机、给你转账，这是我能做到的极限。”

陆盍灯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解锁，报警，将地址、经过交代后，挂断电话，手指逗弄着走过来的蚂蚁，认真道，“别流浪了，去找你的家人吧。”

又一只蚂蚁过来，或赶路、或觅食，想到后者，不免想到车内食物的碎屑，浪费了……哪怕是碎屑，对于蚂蚁来说也是珍贵无比的食物，只有一点点，茶几上虽然狼狈，但食物都被吃得干干净净，水果皮都没有见到……

想着，垂下眼睑，站起身，开口，“跟我来吧，你洗个澡、换身衣服，要是时间来得及，你还可以在我这里吃顿饭。”

陆盍灯等他站起身子，半响他动了，起立的动作很奇怪，好像身体哪里断了，见此赶忙帮助他，纵使他将全身的力量压在自己的身上，都如一片羽毛，只是轻抚过。

走路的姿势……

右腿受伤了吗？

一瘸一拐的，根本就用不到右腿，是左腿在支撑。

陆盍灯默默地搀扶着他，强装镇定的心思被紧抿的唇线表露出来，本人不知晓，还以为自己心无波澜。

刚刚报警的时候看了眼时间，七点二十分，时间还早，路上寂静一片，偶尔一些欢声笑语、食物的香味，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可以排除的是……不是姚哥和自己的小院。

里面的灯光，还是自己打开的，扶他坐在沙发上，将平板放好，进到房间里面找出自己的衣服，崭新没穿过的，放在床上，去到卫生间调节水温，照顾到他的腿不能站立，使用浴缸，洗漱用品给他准备到手边，一切就绪后，出去。

不习惯面对他的眼睛，尽管人家很有礼貌的一直看着自己，陆盍灯也暂时为自己的罪恶添了一笔，不看他，盯着地板说话，“我扶你去洗澡，你看行吗？”

一只手出现在眼前，不是皮肉，是烂肉、断指、用布条随意地包扎，后又增添了新伤，布条陷进肉里面的惨不忍睹的手。

陆盍灯下不了手去碰，将胳膊置于他的手下，只能这样子帮助他，才不会触碰到他的痛苦，一步是一步，只要能走到终点，耗时多久都是值得的。

陆盍灯给他介绍洗澡的步骤和用品，都放到他随手就能够到的地方，询问，“你可以自己脱衣服吗？”

收获到了一个点头。

余光瞥到的。

“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这一次余光瞥不到任何东西，他不回应……

陆盍灯没有多想，“我就自己看着做了，我在厨房，有什么事情叫我。”

他再次点头。

陆盍灯走出去，关上卫生间的门，翻开自己的背包，点着现金。他出门用的都是现金，会随身带一点，两千二百三十一，够吗？一会儿问问他。

放下钱去厨房做饭。

这里地界偏远，来此需要一个多小时，洗澡、吃饭的时间足够了，忘记问忌口了，那就简单做个粥、炒点配菜。

两荤一素一汤出炉！

“我说怎么会这么香，连海鲜盛宴的味道都盖过了，卜老师偷偷开小灶啊。”

陆盍灯转头，冲着站在门口的妲封声笑笑，邀请，“进来吧。”

“不了，我参加完一个活动，刚赶到这儿，先去换身衣服，一会儿赵导的房间见。”

“好。”陆盍灯不知道海鲜盛宴，但一定会去的，是在聚会，可能群里通知了，自己没有看到。

等他走了，回到房间里面，刚好碰到陌生人从卫生间出来，先观察的是衣服，有些大了、宽了，走过去，将衣服的袖子挽起，“不合身，但将就着穿。”挽起之后离开，看到他七分干的头发，是自来卷，末梢俏皮的在脖子处勾着，发量很多，披着瞧上去有点不利索。

陆盍灯秉承着好人做到底的理念，扶着他坐到镜子面前，与他商量，“我能给你编个辫子吗？”

看到他点头，动手，梳子慢慢梳着他的头发，他洗的很干净，脏点都没有了，梳通顺后，满处找皮筋，要是时间不紧，能够找到，可现在他还没有吃饭，不能过多的浪费时间。

随手拿过想捆画卷的捆扎绳，是渐变色的流苏，自己在网上买了一大堆类似的绳子，编好镶嵌上珠子，捆上画卷后就能开网店了。

陌生人的头发编了两三个结就绑起，头发不长，倒是流苏到腰间，最底部的金色点点亮圈被门外的风吹起，连带深绿、浅绿、白三色的一点绿意浮动，陆盍灯看得投入，确认是好看的就行，可以继续下去。

一样有了目标，陆盍灯呼出一口气，为自己多了一份挣钱的渠道感到开心，一分信心的成功，就能让拿两千块钱的手没有了重量，甚至还能觉得再加一点，可惜没有了。

有零有整的钱塞到他衣服内侧的口袋里，远离他，视线措不及防与他对上，这是第一次看清楚了他的样貌，除了大小眼、黑斑红疹、极其粗糙的皮肤外，也是一位普通人。

恐怖吗？陆盍灯现在不觉得了。

细看渗人，但样貌是不能挑剔的，一旦开始了选择，皮囊便是摆在商场里面的商品，按照价钱会分为三六九等。

陆盍灯在他的注视下低头，这个人……除了眨眼就是看着自己，无论是谁——都会感受不小的压力吧。

陆盍灯扶他，看他走路的姿势，询问，“鞋穿着合适吗？”

他没有回答。

陆盍灯也不是个多嘴的人，不想开口就不想开口，默默地吃饭就行。

在车内没有看到他狼吞虎咽的样子，现在看到了，不管烫不烫，直接拿手去吃，都不嚼直接咽下去，陆盍灯没管，给他留独自的空间，坐到厨房外面的石墩上，与路过的妲封声打招呼。

“卜老师，不去吗？”

“一会儿，我有客人，将他送走就去了。”

“等你。”

陆盍灯给他摆摆手，嗅到身旁传来食物的味道，转头，放大的人脸出现在眼前，他连忙躲开，没坐稳摔在地上，面前的人吞咽了下去口中的食物，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

陆盍灯不解他的意思，给出相反的理解，“吃完了？”知道他给不出回应，站起身拍拍裤子上面的灰，去到厨房一看，还有一半，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吃了这么多，饿坏了吧。

“你不吃……”

看到他一瘸一拐地坐下继续吃饭，不明所以，既然还要吃饭，为什么刚才要出去外面？

……怕自己走吗？

陆盍灯坐下，静静地陪他吃完饭，约莫着时间差不多，放下手边的一切，将这个人送到村口，远远的看到警车过来，兴奋，说出祝福的话，“祝愿你早日成功找到家人。”

警笛声从远至近，响在耳畔，警察没有下来，导演组的人出来不少，在旁边围观，紧随其后的是敏感了的赵导，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着急，“怎么了怎么了？”

陆盍灯安慰他，“有个陌生人跟踪我，我报警解决。”

“嗐，我血压差点升高。”赵导的心脏可承受不了有人犯事，拉胯节目，想询问详情，警察下来了，听陆盍灯跟警察说明情况，才道原来如此。

“就是他吗？”警察的视线来了一个全身检查，额头上的伤血止住了，小伤没事，手指的伤……是被人打的，需要做伤情鉴定，看看还有没有伤口。

初步了解了情况后，问了一下这里的聚集人数，知道是在录制综艺后，放心，提醒了几句后就将人带走，没想到此人一动不动。

保定了主意站在陆盍灯的身边，雷打不动的姿态，颇有一种与他同生共死的决心。

“你仔细想想，你真的不认识他？”

“不认识。”陆盍灯也想要一个答案，这个人怎么非要跟着自己？可惜……又没有回应，连警察问都不回答？

警察觉得奇怪，“他跟你说过话吗？”

陆盍灯摇头，经过警察这么一问，内心有了猜测，不会……是哑巴吧？

“你会说话吗？”

陆盍灯瞥到他一动不动装木头人，替警察问了一遍，得到了反馈，不会。

“他只听你的，看来是非你不可了，你要不要跟我们走一趟，了解完事情的经过再回来录制综艺？”

陆盍灯：“……行。”配合工作，该做的。

在此之前，凡事听本人的意愿，问过之后，陆盍灯麻木了，不想……去……警局，不后悔问他的意见，这本身就是他的事情，就是……后悔……不该开车门，不该让他看到自己。

要是没有看到……会不会结果就不一样了？

“这好办，留在节目组吧，你的眼睛我非常喜欢。”赵导出来救场，看清楚他的眼睛后，觉得非常适合待在组里，和一个角色很贴。

“你同意吗？”警察问报警人。

报警人陆盍灯能说什么，躲不掉的命，既然赵导想要，就留在这里吧……点头，同意。

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不情愿也没有办法了。

目光注视着警车的车尾，车头出现了一根长长的线飘向天际，只等天亮后……把太阳牵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