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

我跟我妈说了，舟车劳顿，我俩先在老房子睡一晚倒倒时差，明儿个再过去吃晚饭。我妈一嘬牙花子说柏林跟莫斯科就差一个小时你俩倒哪门子时差别以为老娘我不知道你要作什么小面包，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俩一眼，扔下锅罐焖羊肉还有个巧克力派就走了。

“你下次能不能稍微花点儿心思编瞎话儿？”罗一边脱大衣一边抱怨，“卓娅医生看我的眼神好像我是什么坏苹果，明明我们不是为了那个。”

“不是吗？”我把空调温度调高，扔下遥控器就把凉手伸进他毛衣里胡乱摸他，“就算一开始不是后面也会变是的，你就是一支行走的布美兰肽，Zuckerschale。”（糖罐儿。）

他按住我乱摸的手，声音里带着笑音：“布美兰肽是注射用药副作用比较大，非要用的话我推荐口服用药，比如氟班色林之类的。”

“但是氟班色林见效慢，可能口服几周后才有改善，而你明显是一剂猛药。”

“Danke，我就当是赞美了。”

之后我带罗参观了一下房子，这房子听说还是尼古拉二世在位那会儿建的，到现在也一百多年了，经过现代化的改造换上二十一世纪的取暖设备和卫浴设施，居住起来非常舒适。原来是一大家子人住，后来儿孙们各自独立，我外婆也因为年纪大了搬去和我姨妈一起住，老房子就空置下来，留着亲戚们回来探亲时住。

“这是我曾外公，旁边的是他的哥哥和弟弟，但是时间太久远了我也不知道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弟弟，”我给罗介绍照片上勾肩搭背站在战斗机前的哥儿仨，“这是他当时开的飞机，好像是P-39吧，美国货，美国人自己用起来很差，后来都沦为教练机或者靶机，但苏联飞行员用得很好觉得大口径的火炮使起来够劲儿，外公说可能是因为我们这儿冷弥补了P-39散热差的问题。”挥手示意一下满墙的老照片和勋章：“后来曾外公和战友的妹妹结婚了，所以我妈妈家这边的亲戚往上数两三代大多都有战功，勋章在我们家不值钱。”突然涌上点儿伤感的情绪：“也确实不值钱，就算挂着满身勋章要饭也多要不到一个子儿。”

“他们保卫了国家，经济衰败的原因很复杂，但绝不是他们的错，也不会磨灭他们的荣誉。”罗凝视着那些被擦得亮闪闪的勋章，“俄国人虽然不怎么善战，不过顽强、勇敢，是很可敬的对手。”

“敌人的尊重才是最大的荣誉，曾外公听到了会高兴的，”我起了瓶啤酒递给他，“不过他老人家比较激进，说不定会先崩了你再崩了我。”

罗接过啤酒，并没有马上就喝，拿在手里缓慢转着：“我问过卓娅医生为什么不介意我是德国人。”

这冷不丁一句差点把我呛死，我咳了两声，把啤酒瓶搁在一边儿：“OMG，这种敏感问题你都敢直接莽上去啊？这不都双方默契你不问我不提大家含含糊糊过日子得了吗？哪有这么摆桌面上的？”

“我不想含糊，桌面以下的东西不弄清楚怎么行，万一哪天突然炸了后果我承受不起，”罗说，“起码现在卓娅医生对我还有新女婿滤镜，拆弹出现意外也能削减点儿伤害，我一定要把这件事情搞清楚。”

是他的作风。

“所以我妈怎么说的，”我也挺好奇，“因为你长得漂亮，还是个正经外科大夫是吗？”

“她说因为翻篇儿了。”

嗯？

“苏联打赢了，打下了柏林，亲手把红旗插在了国会大厦的楼顶，尽管北约那些国家刻意淡化苏联在二战中的重要作用，苏联仍然可以昂首挺胸说自己是战胜国。”罗垂眼看着手里的啤酒瓶，“她说，她，还有家里人永远不会忘记在卫国战争里牺牲的亲人和战友，但是赢了，就没有遗憾了，就像美国也很少再提珍珠岛的事——他们扔了两颗原子弹过去，仇报了。”

好像是这么回事。

“但日本的债主不是美国好吧？美国佬根本就是故意递出珍珠港这个圈套好名正言顺下场干一票。”

“当然，真正的债主还在对岸时不时翻欠条呢，”罗露出了一个有点阴暗的笑容，“记性很好的工业巨兽讨债的场面，真期待啊。”

我若有所思看着他：“还好你活在二十一世纪，你要早生个七八十年，说不定能干出一番大事儿呢。”模仿着奥利凡德的语气：“Terrible……Yes，but great。”

“可能会当个军医吧——如果你不在那里的话，我想。”罗歪了歪头，努努嘴，“说到这个，我们能不能订立一个誓言，不管国际局势怎么变化，只要双方的国家没有再真枪实弹打起来就不可以因为国际关系而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可以吗？”

“真枪实弹打起来？”我咧咧嘴，“kleine Bouletten你开玩笑吗？贵邦要在雅尔塔会议定下的重重禁锢下还能拥有横扫欧洲打到俄罗斯边境的能力，那得是多执着要打满三届世锦赛的强迫症啊，要真能做到那就算打起来我也只能说一句你们德意志人确实牛逼我甘拜下风。”（柏林小肉丸。）

“你这是同意了的意思对吧？”

“Natürlich！都二十一世纪全球化牵一发而动全身谁没事儿闲的打仗啊？而且根据经验你们得先揍比利时不是吗？”我伸出小指勾住他的小指晃了晃，“新时代的《苏德互不侵犯条约》，希望双方友谊长存。”（当然。）

他也勾着我晃了晃：“上一次签订这个条约的双方，不管是德意志第三帝国还是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都已经不在了。”

“你别用这种乌鸦嘴的语气好吗？”我拍拍他的腰，起身，“好啦，收拾收拾准备吃饭吧。”

走出两步回头看他还站在原处打量房子：“怎么了？没参观够？”

“就是觉得……”他若有所思，“好像来过这儿似的。”指着电视墙：“那里原来就是电视吗？总觉得应该有很多茶杯……”

“从我记事儿起就一直是电视，只不过原来是老式大鼓包电视。”我推着他往厨房走，“走吧，留着你那点儿灵感下一季通灵之战再给你报名。”

晚餐是现成的，把羊肉从锅里倒进小罐再焖一会儿盛出来，配上巧克力派。罗在等我焖羊肉那会儿工夫友情奉献了个汤，叫巴伐利亚大疙瘩汤，是那边的特色菜——奇怪了他一个柏林人在海德堡念书为什么会那么多巴伐利亚人的技能？我看了一下他团的那仨硕大的大疙瘩表示接受无能，他说这还是从两个大疙瘩改良而来的版本，我说那再改良一下也没啥，把这仨大疙瘩揪成了小疙瘩，添了俩西红柿，从巴伐利亚风味变成了哈尔滨风味。

吃饱喝足窝在沙发上看了期《通灵之战》，转移到浴室去洗澡。老房子的浴缸就是普通尺寸的浴缸，罗缩着长腿和我一起挤在里面还怪委屈的，我答应他明天一早起来就带他去买大浴缸，但挤了一会儿他又表示小浴缸也别有风味。

可能人类本能喜欢抱团取暖，特别是在寒冷的冬天，作为一点儿小补偿，我无比投入且做作地给罗表演了梳头秀。

“L'amour est un oiseau rebelle，Que nul ne peut apprivoiser，Et c'est bien en vain qu'on l'appelle，”我披散着头发，哼着歌，绕到他身后爱抚着我的漂亮大夫一头炸毛，“S'il lui convient de refuser，Rien n'y fait；menace ou prière。”（爱情是只自由鸟儿，谁也无法驯服它，而任何召唤都徒劳，若是它选择拒绝你，威逼乞怜都不管用。）

然后顺手给他扎了俩小辫儿。

漂亮大夫虽然享受，倒也没晕头转向：“你又干什么坏事儿了，Meine Kr?te？”

我差不多已经习惯他骂我小□□了，看他起身去看镜子，坐在床边给他配旁白：“魔镜，魔镜，谁是世界上最美的人？”然后捏着嗓子回答：“‘是Dr.罗！’”

罗扭头看我一眼，轻轻笑了：“魔镜，魔镜，谁是这世界上你最爱的人？”

我这时候要是说“是约翰尼·德普”他铁定要和我离婚。

“‘是Dr.罗！’”我继续捏着嗓子回答，笑嘻嘻地把他招呼回来亲了亲。

只是日常调情，不是前戏的意思，这才什么时候不能太阳一下山就进行这种朴素的娱乐活动吧，那也太原始了。所以仅仅是温存了一会儿就分开了，我趴在床上织毛衣，听罗口译德文的通过CAD技术扫描口腔实现智能化种植牙的论文给我听。

听着听着就走神了，盯着罗想入非非。

罗看起来瘦长一条，其实多半是因为他高且腿要人命的长，从肌肉量上看他并不单薄，我非常钟意他穿着白背心躺在沙发上看书的样子，柔软的棉布料隐隐约约能看出下面胸腹肌肉的轮廓。不是从网络、漫画里看到的人工产物，也不像福尔马林池子里泡着的那些标本，他是活的，是浑然天成的，是造物主赋予人类肉身绝妙线条的代表作，不然文艺复兴那会儿怎么有那么多艺术家疯了一样用雕塑绘画去描绘姿态各异但同样健壮美丽的裸体男人呢？那些血液、脂肪、肌肉束凝聚成流畅的、曼妙的曲线，每一块肌肉都像刚露出地平线的太阳一样鼓鼓的，像乌克兰平原上丰饶的农田，欧洲大陆上仅有的黑土地，轻轻抚摸就能感受到热辣的活力。

“你的脸看起来像个禁欲的清教徒，”我说，“但你的身体像个放荡的○女。”

他流畅的翻译被打断，从平板上抬起眼，眼神震惊：“Entschuldigung……你在和我说话吗？”

“这屋里还有谁符合刚才那句话吗？”

“这不公平，既然我们不在床上使用Dirty talk那平时也不该用，这算人身攻击了，我的尊严受到了伤害。”

“我在说你很辣。”

“你大可以换一种方式，我讨厌你在生活作风方面对我进行毫无根据的羞辱，你明明知道我干净得像蒸馏水而且会一直这么干净下去，为什么总是让我在你稀奇古怪的○幻想里充当糟糕的角色？”

“谁的○幻想里有一尘不染的圣母啊？”我问他，“你跟自己玩儿时会想象我穿得整整齐齐在厨房转来转去烤面包吗？”

“确实不会，但——”他停住了，眨了眨眼，表情更恼火了，“好了托你的福我现在开始想象了！”

“那我给你选择，”我耸耸肩，“我就是这么个满脑子肮脏XP的变态，你可以选择在我的右脑当圣洁高贵的叶卡捷琳娜，那我总要构思个谁来充当卡门吧？”扒拉扒拉XP的小匣已经觉得麻烦了：“但是现在有个问题，你现在和我的XP有点儿密不可分，我有不少灵感都是你这个缪斯激发的，很难构思出个和你一点儿不沾边儿的卡门，所以灰色地带你就忍忍吧。”

匪夷所思，真的是匪夷所思，这个狗男人不知道抽什么风突然不生气了，当然表面上还很矜持地维持一个“我在生气哦”的不高兴脸，但其实眼睛里的月亮都亮得像接了1000V的充电桩。

“我不要当卡门，也不当叶卡捷琳娜，我只要做你的爱人，”他就用那双明亮的金眼睛凶狠地瞪着我，“你只能想着我。”紧跟着凶狠的吻也来了。

看吧，我说什么来着，不管一开始的目的是不是涩涩，最后的发展都会变成涩涩。